9.
赫伯特医生匆匆赶来的时候月亮还在黑夜里精神奕奕，管家和妮娜似乎已经习惯这位医生总是能在夜晚出诊，而对方总是会请求一杯咖啡提神，于是谁也不在意他的反常。
管家将他带进罗曼的房间，赫伯特红棕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看得清楚，罗曼的脖子上赫然有两个小豆子一样的伤口，他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作声，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含糊不清的解释让他更加确定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先给伯爵包扎伤口，见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干脆留在山庄里过夜。管家不清楚罗曼的用意，于是没告诉赫伯特，地下室还有一个伤得更重的伤患。
等到得月亮渐渐离开中空，罗曼才幽幽醒转，他浑身都没有力气，不停地发抖。管家给他多加了一件厚实的外套，罗曼感谢了赫伯特的到来，任由管家搀扶着，带着赫伯特去到地下室。
浑身是血的孩子蜷缩在一张柔软的被单上，伤口几乎能看见骨头。而赫伯特眼神瞬间变了，提着药箱在后面望着罗曼伯爵的背影，露出冰冷的神色，直到对方回头来，才恢复了正常。
罗曼站不住脚，坐在被单上，他挥挥手让管家出去了：“不要叫其他人知道了。”他的声音仍然在发抖，脆弱得几乎像是冬天里轻轻一折就能断裂的枯枝。
管家担忧地看着里面，可罗曼执意要他离开，管家只好照做。
罗曼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赫伯特先生，麻烦你帮塞西看看，他还好吗？”他的手指落在养子散落的金发里，似乎想要去揉揉孩子痛得拧起的眉毛，可是又因为极度的畏惧停在半空，只能碰了碰孩子的发丝。
赫伯特半跪下来，沉默半晌才开口：“他是吸血鬼吧。”
罗曼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光是听见这个单词就已经再次感觉到伤口的刺痛。他虚弱地抬起眼睛，用眼神询问。
赫伯特打开药箱，拿出医用的工具：“我曾经见过被银质匕首刺伤的吸血鬼。”他顿了顿，补充说，“在教会里。”
“他的手臂会好起来吗？”罗曼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他从来不舍得打骂塞西尔，他总是对他心软，总是如此。尽管塞西尔想要吸光他的血，可当他看到塞西尔身上的伤，他还是心疼得要落下泪来。
赫伯特摇摇头，银质匕首是专门对付吸血鬼的利器，不死也去掉半条命。好在他已经实践过很多次，塞西尔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好好养着总会养好的，只不过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后遗症肯定会有的，也会留下伤疤。”
罗曼闭上眼睛，到底还是落下泪来，悔恨和痛心让他面容更加惨白。
赫伯特抽空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不能叫人听见的冷哼，声音却一如平常：“他差点杀了您，您居然会为一个恶魔流泪？为什么不交给教会处置呢？”
“……我在他四岁的时候捡到他，到现在已经快十年，”罗曼失神地坐着，望着那伤口逐渐被清理干净，扎上白纱布，“我很爱他。可是您能明白吗，我死去的兄弟伊恩·埃文斯，每个人都说他是被吸血鬼杀死的，而我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模样。我恐惧他们，甚至仇恨他们，每一个失去亲人的人都会这么想的。”
他的泪水滴落在塞西尔的手心里，痛苦几乎要将他击倒：“我有多爱塞西尔，在他想要杀死我的那刻，我就多恨他，可最终我还是爱他，我舍不得将他交给教会，在神罚台上变成一团焦黑的肉。我怎么舍得呢，我的塞西是这么好的孩子。”
他压抑着哭腔，将面孔埋进手心里，痛苦道：“为什么他偏偏是吸血鬼呢……”
赫伯特看着他，红棕色的眼睛里渐渐破开了冰层，露出些许不忍。他给塞西尔包扎好，发现孩子已经发起热，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他将药塞进孩子口中，给他敷上冷水浸泡后的布巾。
“他发热了，今晚离不开人的，但您需要休息。您不介意的话，我来照看他。”赫伯特说。
罗曼点点头，忽然问：“您不害怕他吗？”
赫伯特坐在地上，摇摇头：“事实上，我医治过不少的吸血鬼。大多数都是和人类生下的混血，他们其实，并不想杀死人类。您的养子恐怕也是一位混血孩子，我的病人告诉我，他们的孩子在第一次吸食血液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本能，这是正常的，因此他们会选择双亲在场看紧孩子的进食情况，并加以提醒，亦或者自己割开血肉，盛满一杯交给孩子。而一般这都是双亲中作为人类的一方做的事。”
他看着罗曼震惊的眼神，继续说：“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吸血鬼只能吸食人类的血液，纯血的血族不需要吃人类的事物，他们只靠血液生存。混血的血族从各方面都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他们没有尖耳和锋利的指甲，没有非常容易辨认的鲜红色兽瞳。但因为是混血儿，每到月圆前后，都需要服从本能吸食血液，否则就会陷入混乱和焦躁中，严重的可能就因为缺失血液死去了——毕竟，怎么说也是血族。”
医生笑了笑，告知罗曼一个更难以接受的事实，“不过说来有趣，假如混血儿从来没有见到接触过人血，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是人类与血族的孩子，而当他们第一次喝下血液之后，血脉才会开始觉醒。您的养子，大概是什么时候意外喝过血液吧——哪怕只是小小一滴，只要是纯粹的血液都会让他们迅速觉醒血脉。”
罗曼晃了晃身体，完全不能想到塞西尔到底是因为谁的血液变成这样。
赫伯特扶住他：“您还好吗？”
“……他真的不想杀我吗？”罗曼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失神地问。
“我想是的，”赫伯特说，“第一次，没有父母指导，抵抗不了本能，是正常的，往后就好起来了。我医治过一位先生，他的孩子就是因为控制不住本能，叫他的父亲因为失血过多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恢复过来。而这个孩子差点被血族母亲打烂了屁股。”医生回想起那一家病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罗曼眼神渐渐有了微弱的光，很快又苦涩地低下头。他不知是想什么，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握住赫伯特医生的手，轻声说：“谢谢你。”
赫伯特医生微微弯了弯嘴角，安抚他：“我的荣幸。”他看罗曼也不太对劲，惊吓过度，大喜大悲，又失血过多，再不休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整回来，于是说，“您先去休息吧，小少爷由我照顾。”
罗曼抓着他的手起身：“先将塞西带去他的房间，这里……这里不是养病的地方。”
下一刻他好像终于松懈了所有精力，眼前一黑再一次跌倒在地。赫伯特连忙将他抱起，伯爵先生浑身都是冰冷的，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就仿佛是一具尸体了。
赫伯特无奈地想，自己可能两三天之内都回不了家了。
10.
“罗曼，小塞西尔呢？”诺维亚在他身边探头探脑，想要找那个漂亮乖巧的孩子，一抬头，看见朋友病恹恹的脸，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他的朋友似乎一瞬间苍老憔悴许多，对上一次见面时他还精神很好，这次再见面，对方却已经多了许多白发，掺杂在黑发里，变得灰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