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罗曼伯爵离开了西洛城的府邸，前往城郊的山庄，自此很少回到府邸去。山庄叫金鸟，大门处雕刻着埃文斯家族的金鸟，提前几天到这里的仆人们已经将山庄打理好，供给一应俱全。塞西尔欢天喜地跑进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山庄的空气很好，幽静的氛围让原本总是瑟缩在罗曼身后的男孩变得开朗起来。
从伯爵府邸带来的只有管家和妮娜，其余仆人都是新雇的，却也不多，能让塞西尔更自在。
虽说罗曼不相信男仆奥诺的说辞，但也留了心思，之后一段时间里他也曾见过塞西尔半夜在过道里游荡。他觉得是什么梦游症，毕竟这个病症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他找来医生看过，医生让他放心，给了一份安神的药剂，嘱咐睡前给塞西尔服下就好。
罗曼依旧对塞西尔投注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他将男孩教得很好，礼仪谈吐无一不是按照贵族少爷的要求来办。慢慢的，塞西尔已经长成了个漂亮的少年，他的长发没有剪去，随意而仔细地扎在脑后，白皙精致的面容叫所有贵族都为之惊叹和妒忌。
他们有的甚至朝罗曼偷偷打听，愿不愿意让他们重金买下这个孩子，罗曼笑容得体，可是太阳穴都气得疼起来，三两句就将这些老色魔们打发走。贵族总是喜欢玩，男男女女，荤素不忌，罗曼也曾听过他们连幼童也不放过，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管家看他气得头疼，想了想，说：“不然您就将塞西尔收作养子，您不愿意将他送去教会孤儿院，可一直留在我们这儿，始终是无名无分，往后他要独自一人在外，恐怕也免不了被欺负。”
罗曼长长舒了口气，他望着在花园里，正和妮娜玩耍的孩子，“可我没什么能给他的。”
“您已经给他很多了，先生，”管家笑着说，“您不妨也问问小塞西尔，看看他的意愿是什么？愿意与不愿意，您也不会赶他走的不是吗。”
罗曼被说服了，他在饭后午睡了一阵，塞西尔抱着书蹲坐在一张矮凳上，看了几页书籍，回头去看罗曼的睡颜。他已经在金鸟山庄度过了他的九岁生日，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他只记得大雨里一双温和的琥珀色眼睛，一旁的提灯映照出眼睛主人温柔的容貌，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过独自颠沛流离的生活。
塞西尔趴在罗曼的躺椅扶手上，仔细看着伯爵，看他温柔英俊的容颜，也看见了他眼角的细纹。罗曼伯爵已经开始慢慢变老了，塞西尔从书本上知道的，人会慢慢变老，他们就逐渐接近死亡。死亡是什么，书本说，死亡是沉眠，是永恒的离别，从此成为历史不屑记录的尘埃。
哀伤忽然笼罩了塞西尔的心头，他不想离别，面容模糊的父母已经与他永别，他再也不想有人离开。
罗曼睁开眼时，塞西尔哭泣的脸蛋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入他眼里。男孩哭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委屈，仿佛再有天大的错都是他人的问题，他的眉毛会耷拉下去，眼睛红通通，嘴巴抿起来，不叫哭声从嘴巴里跑出来，罗曼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他摸着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孩子的头发，刚睡醒的嗓子还是喑哑的，他问塞西尔：“怎么了？为什么难过？”
塞西尔将书抱在怀里，被喂得白白嫩嫩的手摸上罗曼眼角的细纹，委屈得像是那些细纹跑出来欺负了他：“叔叔……不要变老……”
“这是什么话，”罗曼将他搂过来，“没有人能逃脱老去的命运，你也一样。”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老去，老了，就要死去……”塞西尔又悲伤又恐惧，恐惧死亡的未知，恐惧罗曼终有一日会到来的死亡，“不想你离开我……”
罗曼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他也曾因为第一次认识到死亡而嚎啕大哭。他手心托着塞西尔的小手，像是年少时埃文斯夫人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他的额头时那样说：“不要怕呀，死亡不是可怕的事，我们只是先后离开这个世界，可我们终归会在另一个地方重逢。”
塞西尔抽噎着，手指在合拢的书页上用力拨过。罗曼安静片刻，斟酌着开口问：“塞西尔，你愿意成为我的养子吗？”
男孩愣愣地抬起头，泪珠在他眨眼的时候往下掉，他好像没听明白，望着罗曼不说话。
“你愿意成为我的养子吗？如果你愿意，你将会跟随我的姓氏，你会成为埃文斯家族的少爷，并且在我离世后，埃文斯家族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塞西尔还是不太明白，小声问：“那我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当然，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养子，都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罗曼笑着说，“我想，养一个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成为埃文斯家族的一员，会让你往后更方便一些。‘埃文斯家族的小少爷’还是比‘那个罗曼··埃文斯捡来的小孩’好听一些吧？”
“我愿意！”小孩大声宣布，在罗曼话音未落的时候就说，生怕他会反悔，“我愿意！”
他爬上躺椅，九岁孩子的重量将罗曼压得胸口一窒，偏偏这个坏孩子还在他胸前用力磨蹭：“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那天之后，不少贵族都知道了罗曼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漂亮得像个天使一样，皮肤白皙得像牛奶，金色的长发柔软得就像是昂贵的东方丝绸，红润的嘴唇像是樱桃汁水在上面流连不去。多么漂亮的孩子，连教会的神父们都忍不住要在神像前忏悔陡然生出的邪念。
可罗曼将他保护得很好，塞西尔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对这些阴暗一无所知。
学院里贵族们的孩子会欺负他，嘲笑他并不是真正的贵族，不过是凑巧走了狗屎运罢了。罗曼听说后很生气，登门找对方父母讨要说法，塞西尔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贵族的孩子吓得脸色发白，磕磕绊绊对自己道歉。他牵着罗曼的手，又看了看对面的贵族先生，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地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原谅了他的同学们。
十岁时他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卧房就在罗曼卧房对门。塞西尔是个乖孩子，从来不主动提出要求，在罗曼看来，他提出过最过分的要求只是想喝红酒，为此差点被管家批评他的不懂事。
罗曼制止了管家，他的过往不能成为塞西尔的枷锁，但是他依然没有同意塞西尔的要求。
“你还小，等你成人，不管你想不想喝酒都要学会，在贵族圈子里想要有更广的人际交往，必须学会这个。”罗曼认真望着塞西尔说。
塞西尔抱着装满香醇牛奶的杯子，抿了抿嘴唇，说：“那为什么爸爸可以不喝酒呢？”
罗曼想了想，找了个很没有逻辑的理由说：“因为我已经是大人了，没有人能逼迫我做什么。”
“那我以后也能这样吗？”小孩天真地问。
“当然，”罗曼将他去学院上课时的作业摊开来，“不过首先，你需要将该学的东西认真学好——塞西尔，你的神学课是学院最后一名，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