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可怜，”安德莉亚声音像是森林里诱惑人心的魔女，她慢慢接近塞西尔，让男孩逐渐像是一只受到威胁而炸起毛的动物，“艾尔·伯德和艾丝翠得已经不能庇护你了吗？”
“看到你的时候我可真不敢相信，你和艾丝翠得长得真像啊，”安德莉亚眼神里闪烁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她伸出食指，指甲勾起塞西尔的下巴，将男孩白皙的皮肤勾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你是血族啊，你看，你无法拒绝鲜血的诱惑。德兰山庄所有的红酒，都混入了人类的鲜血。愚蠢的人类，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喝着同族的血，做着和血族一样的——哈，‘恶魔的行径’。”
“像你一样的半血族分散在各处，甚至他们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一方血亲是血族，我可是他们的引路人哦。”安德莉亚坐在床上，笑着问：“你知道吗？”
塞西尔爬到罗曼旁边，紧紧贴着他，发出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语言。
公爵的目光落在昏睡过去的罗曼·埃文斯身上，英俊的，绅士的，温和的罗曼伯爵，他的容貌甚至被王都的画师痴迷。她当然知道罗曼，他的兄弟，伊恩·埃文斯的死正是吸血鬼的手笔。可怜的艾琳，以为自己将身份隐藏得天衣无缝，就可以获得真爱，可惜呀，转头就被情郎出卖。安德莉亚摇摇头，并不是每一个血族都是艾丝翠得，哪怕艾尔·伯德深爱她，可他们还是被双方的族人厌恶，到最后双双成为转瞬即逝的火焰，留下一个幼子，流浪着度日。
“你想要试试纯粹的血液吗？”安德莉亚将罗曼搂抱在怀里，抚摸着伯爵先生英俊的面容，品尝甜点似地亲吻了他淡色的嘴唇，仿佛是圣母怀抱着逝去的圣子，“你喜欢罗曼伯爵吗？我能闻到，他的血液那么迷人，连我也把持不住了。”
公爵将猎物的脖颈露出来，小声迷惑着塞西尔·伯德：“来呀——只要吃了他，你就能彻底回归到族人中来，不需要再到处流浪，心惊胆战躲避追杀。你的母亲，尊贵的艾丝翠得，就是被那些虚伪的神父、主教，烧死在他们口中的‘神罚’里！你的父亲，他只是人类啊，也被判决斩首，他们给他安排了‘被恶魔诱惑，不知悔改’的罪名，多么可笑！塞西尔·伯德，你不恨吗？人类多么虚伪？快，吃了他，让你彻底成为我们的亲人！”
塞西尔露出抗拒的神色，可是他不受控制地靠近罗曼的脖颈，小手覆盖在他的喉结上，嘴唇慢慢贴上了温热的皮肤。
“对，就是这样……露出你的獠牙来——”
公爵的话音还没有结束，塞西尔已经闭上嘴，用力将罗曼从她的怀里抓了出来。
安德莉亚愣住了，她眯起眼睛，盯着塞西尔整个身体趴在罗曼身上，挡住他的脖子。“这是做什么呢，”安德莉亚恼怒起来，“你还想保护他吗？塞西尔·伯德，你是不是忘了，人类是怎么对你的父母的！”
她看着塞西尔固执的表情，忽然像是看见了金发的艾丝翠得，北部血族的珍珠挡在人类丈夫面前，倔强又固执地看着主座的母亲。安德莉亚忽然失去了言语，沉默中两人在对峙，最终安德莉亚塌下了肩膀，她垂下眼睛，说道：“你可真像她。”
公爵伸手抚摸着男孩的金发，不容置疑地说：“你会后悔的。”
“好歹是艾丝翠得的孩子，怎么到现在也没好起来。一路上很难过吧，”安德莉亚的眼睛变得更为鲜红，瞳孔甚至变成了竖瞳，她望进塞西尔的眼里。很快男孩就被蛊惑着昏睡过去，她将男孩安置好，“我顺手帮你治好了，等到十八岁的时候记得要来答谢我，塞西尔·伯德。我可等着你。”
她玩味地又笑起来，“不知道亚瑟看见你，会是什么心情，我很期待。”她下了床，施施然走出房门，走在被月光照亮的走廊里，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不过首先，我可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找到你。虽说你是艾丝翠得的孩子，可是她已经死去了，而你，你愿意当一个人类，那我也看看，你会怎么在人类里生存下去。”她笑起来，穿过淡淡的血腥味，跨过满地醉汉，消失在走廊最深处。
海德拉城时常阴雨，空气总是湿润的，早晨时分雾蒙蒙，叫人一点也提不起精神。塞西尔醒的时候罗曼还没醒，伯爵脸色在浓郁的花香里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并拢了双腿缩在柔软的床铺里，无意识地轻轻喘着气。
塞西尔红棕色的眼睛眨了眨，头痛欲裂，艰难整理了混沌的记忆。可他并不能记起所有的事，记忆都成为混沌的黑色，变成了恐惧的源头，他只能听见熟悉的惨叫，自己在每个地方逃跑的惊慌，记忆的冲击让他慢慢泛起恐惧，小小的身体抱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那些情感太过恐怖，太过痛苦，慢慢侵蚀着他的大脑，可怜的孩子将自己团成一团，仿佛这样就不能被伤害。他渐渐发出哭喊，将罗曼吵醒了，伯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将孩子搂进怀里。
“做噩梦了吗？”罗曼柔声问，他忍着因为吵醒导致的头疼，将塞西尔抱在身体和被单之间。
男孩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罗曼又困又头疼，他躺着很久，认命地起床，披上衣服，将塞西尔抱在怀里走了出去。太阳已经缓缓升起了，罗曼将塞西尔抱到外面的花园里，一路上还时不时见到几个醉酒的贵族，被情妇们搂着回到客房。
花园里的花香混合着雾气，芬芳和水汽融合，就像是夫人们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罗曼的头疼也好了不少。塞西尔还在哭，看样子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他只好小声哄孩子，学着路上见过的妇人们一样，摇晃着男孩慢步走在花园里。
安德莉亚看见他的时候刚好转化完一个新血族，那个新血族赶在阳光出来前躲回了建筑内。她拢着披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罗曼伯爵身旁：“埃文斯伯爵，小塞西尔这是怎么了？”
罗曼和她微微鞠躬道早安，闻言看着缩成一团的塞西尔，焦虑得眉毛也耷拉下去：“我不知道，也许是做噩梦了，一直哭。”
安德莉亚沉默片刻，笑了笑，领着罗曼往花园外走：“我的一位医生可以帮他看看情况，跟我来吧。”
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也有着一双红棕色的眼睛。“孩子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两位大人可以在门外等。”他听公爵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这么说。
罗曼放心不下，可公爵挽着他的手出去，将门关上，两人就在门外等候。安德莉亚瞧见他担忧的神情不似有假，闲聊般说起：“埃文斯伯爵很关心这个捡来的孩子呀。”
罗曼回过神，记起自己想要问的话：“公爵阁下，塞西尔是我在西洛城附近遇到的，我看他似乎不像是普通人的孩子，或许是哪位贵族遗失了他。不知道阁下认不认得，或者，有没有方法找到他的家人？我本来想将他送去孤儿院，让修女们照顾——您知道的，我没有妻子，也不懂得怎么照顾孩子。可他离不得人，似乎是个内敛的孩子，假如在孤儿院里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忍不住絮絮叨叨。
安德莉亚倚着门，慵懒的语调仿佛是勾人似的，可罗曼不为所动。她说：“唉，您猜对了，我确实知道这个孩子，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家族早就没落，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流浪在外吧。”
“这样啊……”罗曼的语气失落，但很快又提起来，“既然您认识他的父母，我可不可以请您——啊，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我想请您收留他。总好过跟着我，我也不能给他什么，而跟着您，他应该会生活得更好。”
安德莉亚笑容不变，她摇摇头：“您错了，埃文斯伯爵，他跟着我不会好的。您也知道，如今帝国的形势不太乐观，我每天都忙着和那些老东西挖空心思争斗，他要是跟着我才不是更好。而您，罗曼·埃文斯伯爵，您的家族虽然没落了，但也比普通人好太多了，何况我看小塞西尔很喜欢、很依赖你，你怎么不将他收作养子呢？”
“这……？”
“您是最后的埃文斯，假如您不打算步入婚姻，或者妻子没有孩子，那埃文斯家族可就真的彻底消失了，您不会感到可惜吗？塞西尔成为您的养子，他也就将在你死去后，成为埃文斯家族的继承者，哪怕他也没有子嗣，可您也不用带着遗憾离去了。”
罗曼皱起眉，他感到不适，这不就是将塞西尔当作一件工具利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