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下的时候，清泉仍是月牙形，大概是因为沙山被风堆出了棱角和弧形，而它又深处沙山之中，因此天然就是这般形状。只是此时它已经只剩下不足两丈长的一个小水洼了，一眼就能够看到底，从旁边的淤泥、水干痕迹、干枯的芦苇水草和与建筑的距离可以看出，原先的它应该要比现在大上不少，也要深不少。
宋游来到湖水前，喃喃自语。
不知那边山顶又是什么风景。
猫儿摇头晃脑，懒得与他多说，只回头向道人确认了下方向，往前小跑几步，就直接冲下了山。
“先生可是姓宋？”
“请胡木大仙显灵一见……”
“先生想去？”
相比起此前在悬壁寺仓促摆下的香案，此时沙都官署内的神台要华美了许多，算是给足了神灵排场，只是泥像仍旧简陋。
只是下山就舒服多了。
“我们都要干死了。”
“几日之前，接到陇州知州来信，本官便派人在各大关口与驿站等待先生，却是已经等待多时了。”张知州说一句话，又施行一礼。
定是自己在陇州请来雨神，调控风雨，陇州知州许是出于对自己的照顾，许是出于别的，所以派人递书到临近的沙州，请当地州官留意。
“当去看一看。”
稍作一想便明白了——
“在下已问过胡木大仙，陇州沙州的干旱应是天地变化，自然更替。至少陇州沙州二地应当没有导致干旱的不正常源头。当然了，在下还是很想去地火国查探一番，看个究竟，也涨些见识。”宋游说道，“不过暂时不必着急。”
“足下如何知晓？”
“两天前从沙都下了令，叫我们留意一位带了一匹马、一只猫的修道高人，请我们见到就立马往上禀报，并恭请先生去沙都一趟。”
阁楼饱经风沙，早已旧了。
同时远处还有不少商人与驼队朝着这方走来，与离去的人交错而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死心，要过来再看看。
宋游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叹了口气，对它说道：“早晚让伱尝尝这口药泉的水……”
只见一名官兵飞跑而来。
上山陡峭，下山亦然。
“好。”
正是一汪月牙形的清泉，清泉旁边建着一座古老的阁楼，旁边设有瞭望台，有官兵在这里驻守。
此时天色已晚，官署内点了灯笼。
不仅视线一片开阔，清朗的天地与远去的沙尘暴尽在眼前，也即将迎来下山的路。
山下商人无数，骆驼成群，都沿着沙山底部的商道走，行走枯燥无聊之际，全都扭过头或抬起头，看着这一行人在沙山上不断上下，亦或是沿着夕阳照耀下沙山如刀一样的山脊线行走，有时走在夕阳下，有时走在阴影中，有时走在光暗交界处，孤独而又自由，渺小却又坚定。
道人语气平静，心内却无多少希望。
三猫一边走一边给道人说，这里的沙子不让她上去，亦或是向道人分享，说她的腿暖呼呼的，问道人是不是也这样。
道人真当是满身风尘，衣服上、鞋子里和发丝间都是黄沙，只饮了衙门小吏递来的一杯水，还分了一些给猫儿与燕子，便站到了神台前。
“那就走吧。”
道人一步能走出三步的距离，猫儿差不多也是如此，甚至她走着走着，因为跑得过快沙山又太滑，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干脆沿着沙山陡峭的曲线往下翻滚，滚得满身都是沙子，一下能滚出很远。
宋游能想象到它碧绿的样子。
“我等要先去禀报一下上官，请先生跟我来，在阁楼中避一避太阳。”
走了半天的上山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竟然只是一小会儿，就已经到了山下。
“原来如此。”张知州点了点头，又焦急的问道，“先生何时能请神灵呢？”
“见过先生。”
这里似乎是个官驿，同时因为地处沙漠水源要地，有一些官兵在此守着，一面防备沙匪贼人，一面检查来往商旅，也收一些汲水钱。
清泉一勺月为牙，四面堆沙映日斜。
四处皆有哀嚎声。
“只是可惜了……”
宋游与猫也跟着停下，转头看去。
有商队从此路过，似乎想在月牙泉里补水，却被驻守的官兵拒绝了。
宋游便随他而去。
只是这些商人大多沉默赶路，是不讲话的。如今干旱，沿途难以补水，便更不愿意讲话了。许多人都只是看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有一名商人伸手对他指了指他们身后来时的路。
仍旧请三娘娘变成人形，帮忙点蜡烛与线香，看得沙都州官也一愣一愣的。
宋游站在原地，不由点了点头。
宋游却只看着前面一座。
“请问沙都在哪边？”
“官爷行行好吧。”
“在下姓宋，叫道长先生都可。”宋游一边走一边说，“这边干旱比起陇州，确实要更严峻些啊。”
宋游沿着山脊线往下走。
随即也拄杖迈步，跟上三猫。
“谁说不是呢？那药泉生于沙漠中，蓄于沙漠中，千百年来从未干涸过，今年竟也见了底。若非本官下令，眼下怕是已经干掉了。”张知州一边带着宋游往官署走，一边说道，“本官听说了先生在陇州之事，本官也愿在沙州各地村落、商路两旁都为胡木大仙设置庙宇神像，还请先生施法请来胡木大仙，救救沙州百姓与商道。”
“他们都不走山上！”
“听说沙州有个地火国？”
爬上山顶就好很多了。
“让知州久等了。”
枣红马顿时停下。
“先生若有需求，都请与下官说。”张知州再次行礼。
宋游站在路旁，也感觉口渴难耐，躬身询问路过的商人。
马儿更是走得艰难，只能走之字线。
线香飘出缕缕青烟，透出名贵的味道。
狂风掀起众人衣袍发丝，吹起满地的黄沙，使得众人不由眯起眼睛，却丝毫也不影响烛火与香烟。反倒是线香迅速燃尽，升起大篷青烟，直直的钻进了神台上的泥像当中，使得神像变得生动，生出神光。
胡木大仙应邀而至，显身下神台。
依旧是毕恭毕敬，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疲劳，待知晓此地是何地时，又多了几分无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