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颯颯吹过，冬季即将来临。
晚餐后，魏幽芽坐在许成阳家的草地上仰望夜空，享受秋季最后的舒爽。
今天是星期六，魏幽芽依旧来到许成阳他家，找他一起复习第三次模拟考的范围。
经过这几个星期许成阳对她的周末特别指导，以及平时在学校时对她的分外关照，让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成绩扶摇直上，对于她不擅长的科目们再也不会是像看无字天书般困难，连老师们都开始对她讚不绝口。
不过由于魏幽芽的第二次模拟考成绩比第一次模拟考退步许多，班导还是把她叫去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再穿一件。」许成阳走过来，将手中的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谢谢。」魏幽芽将双手穿入外套的两个袖子中，再假借摸鼻子的动作，偷偷吸取袖口上那专属于许成阳的味道。
许成阳坐到魏幽芽身边，陪她一起仰望夜空。
两人对于那天魏幽芽的崩溃都很有默契的隻字不提，照常上学、照常晚自习、照常在周末时一起复习。
唯独改变的是，许成阳再也没有和父母讨论过那起案件的事情，无论魏幽芽有没有在他家的时候。
「你不进去和你爸妈他们一起看电视吗？」魏幽芽问。
许成阳的父母对她依然很热情，只是现在看着她的眼神会带有些许的小心翼翼。魏幽芽觉得有些愧疚，那次是真的吓到他们了。
许成阳摇头：「我陪你。」
他们才不是坐在客厅看电视，而是在房间里讨论今天去地检署听到的事情。
魏幽芽偏头看向许成阳的侧脸，抿抿唇。
「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的，我知道你爸妈一直都在持续讨论那起案件，他们并不会因为我而影响工作进度的，所以如果你想一起讨论就去讨论吧。」忍了好几个星期，魏幽芽终于开口。
许成阳转过头来凝视着魏幽芽的双眼，轻声说道：「没关係，我要陪你。」
相顾无言。
魏幽芽努力憋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语气带了些请求：「许成阳，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这么我好？」
她真的承受不来。
许成阳牵住魏幽芽的手，保持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许成阳才开口：「那能不能也请你……不要再躲着我？」
「我哪里又躲着你了？」魏幽芽不懂：「我一直都有乖乖遵守我们的约定啊。」
「人是没有躲，但是你的心……从来没有向我靠近过。」许成阳将魏幽芽的手压在自己的心上：「他，很难懂吗？」
魏幽芽没有回应，她快速的将被许成阳牵住的那隻手收回来。
她抬手抹去脸上那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勉强扯起嘴角：「许成阳，你知道全身上下……我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吗？」
许成阳摇摇头。
「是酒窝。」魏幽芽苦笑着：「觉得很可笑吧？我知道你很喜欢，但这却是我最讨厌、最讨厌的地方。」
「芽芽……」许成阳欲言又止。
「我全身上下，有一半的基因是那个该称之为父亲的人遗传给我的。」魏幽芽指着自己的酒窝：「而这里，和他最像。」
「每次照镜子，我都能透过酒窝看见他，看见他朝我挥下拳头时……脸上会露出的那种肆意妄为的笑容。」
「明明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伤害到我了，但我竟然还是会感到恐惧。」
「所以我讨厌酒窝，讨厌它会让我记起一切我不愿记起的一切。」
「你懂那种感觉吗？」
许成阳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没有回话。
魏幽芽举手擦拭掉又佈满在脸颊上的泪水。她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跪到许成阳的身前，让自己与他的视线齐平。
「你不懂。」她轻轻捧住许成阳的脸，决定向他坦承一切：「所以许成阳，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你的父母相爱结婚，而我妈被我爸当成生孩子的工具，到头来还是没名没分。」
「你在眾人的欢迎中出生，而我是个诞生于传宗接代理由下的孩子，甚至还因为是女生所以遭受到他人的唾弃。」
「你的父母很爱很爱你，而我的父母……一个对我拳脚相向、一个弃我而去。」
「当你在愉快的享受你的童年时，我在承受家庭暴力、被亲人丢弃。」
「当你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我早就已经学会并习惯了观察别人的脸色，就怕会惹到他们不高兴。」
「在我小时候的世界里，没有关注、没有称讚、没有爱，我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就是害怕哪天他们会突然跟我说……他们不要我了。」魏幽芽吸吸鼻子：「结果还是如我所想，我就是个没有人要的小孩。」
「但是你还有婆婆啊！」许成阳出声安慰。
「是啊！婆婆她竟然愿意收养我。」魏幽芽回想那时候的画面：「我那时候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到婆婆想要收养我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心里不断想着的是有人终于要我了、我再也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了，所以我马上就答应了婆婆的询问。」
「只是，我都能被自己的父母拋弃了，又何况是与我毫无血缘关係的婆婆？」
许成阳不敢回答。
「我害怕再次被拋弃，所以在被婆婆收养后，不管是店面的还是家里的，只要是能让婆婆感到劳累的事情，我都会衝在婆婆前面去完成，我就是想要展现给婆婆看我那有用的一面，让她知道我是有存在价值的，请她不要拋下我。」
「即使婆婆向我做出不会拋下我的承诺，我还是会害怕。」
「我甚至不想去学校上学，因为上学就要花钱，又会增加婆婆的一笔开销，我害怕婆婆会因此嫌弃我是个累赘而拋下我，所以那时的我打死都不去学校上学。」
「不过最后还是被婆婆强制拖去学校就是了。」魏幽芽终于露出笑容。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婆婆她对待我是真心的，所以我真的很感激她。」
「我想要报答她对我的好，于是我认真读书考取好的成绩希望能让她开心、在每天一放学后都会立刻衝回店里，周末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店里，目的就是要分担她的辛劳，我不愿看她劳累的样子。」
「国小与国中的我都是这样度过的，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让婆婆开心。」
「直到高中，我遇见了你。」魏幽芽凝望着许成阳的眼眸，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许成阳，你在我心中是独特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许成阳不懂。
魏幽芽放下手，坐回许成阳的身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凌乱的呼吸。
「在被婆婆收养之前的生活，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魏幽芽垂眸苦笑。
「最后这层冰破了、碎了，我便掉落到无尽深渊，即使婆婆站在底下接住我，也依旧改变不了我因为这层冰而变得伤痕累累的事实。」
「就这样，我待在深渊里挣扎了好多年。」魏幽芽抹去泪水：「然后你出现了。」
「许成阳，你对我而言是耀眼且温暖的。」她对着许成阳笑了一下。
「如果说，婆婆是站在深渊里拯救我的英雄，那你就是一颗在高空中随时绽放光芒的太阳。」
「而你刚好路过深渊，我得到几秒的温缓与亮光。」
「这对在黑暗与冰冷深渊多年的我来说，被阳光照射的感觉……无疑是欲罢不能的。」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
「我站在冰上，独自寒冷太久了。深渊里虽然有婆婆的陪伴，但是太暗了。而你这颗太阳的出现，竟让我有了想要追逐你的衝动。」
「我在想，只要追逐在你身后，是不是我还会有机会被阳光照亮？」
「所以我就这样盲目的追随着你，不顾自己的能力进到自然组，还擅自把你的成绩定为我的目标，我想要离你近一点。」
「只是我知道……在高空中的你并没有注意到位于深渊的我，你的光辉并不属于我，而我也不是一个习惯被光芒照射的人，所以我一直都不敢靠你太近。」
「我想离你近一点，却又不敢靠你太近。」
「后来看着你渐远的背影，我才意识到……就算我跟着你的步伐走，我也依旧只能在深渊里，原地打转。」
「我还是我，不可能因为追随了太阳，而变成太阳。」
「但我为了想再被你照射一次光芒，我不甘心放弃，所以即使我位于深渊，我仍旧尝试着跟随你的背影努力前进。」
「突然有一天，你这颗太阳坠落到地面上，你失去了原有的温暖与光彩，我在深渊与你谈话，让你恢復原有的光辉灿烂后，你注意到了我。」
「你问我为什么要躲着你……」魏幽芽抬头看向夜空：「你肯靠近我，我当然很开心。」
「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在朝自己靠近，谁不开心？」
「只是我身上的伤痕太多了，你一旦靠近照亮我，那些伤痕就会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你面前，我不希望被你发现，因为我不知道被你发现之后你会对我產生什么感想，所以我只好拼命的躲。」
「况且我位于黑暗太久了，早已习惯了黑暗，能够被阳光主动照亮，是我连奢求都不敢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都没有拥有过太阳。」
「我渴望拥有，我更害怕拥有后失去，那我寧愿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许成阳。」魏幽芽主动牵起许成阳的手，将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她，早已千疮百孔、丑陋无比，配不上你那颗完美无瑕的心。」
「所以她不是不想朝你靠近，而是根本就不敢靠近。」
***
许成阳关上门，换好室内拖鞋后走向客厅。
客厅里，许姐与郭哥正在开心的逗着郭若晴笑，看见许成阳进来，很有默契的一致望向他的身后，然后满脸疑惑。
「幽芽呢？你们不是在外面一起聊天？」许姐问道。
「你们还在房间的时候，她就说她要回家了。」许成阳坐到父母对面的沙发上，他解释：「所以我刚刚陪她回家。」
「哇，男友行为，爱了爱了。」郭哥调侃。
许成阳没有回应郭哥的幼稚行为，他站起身从郭哥怀里抱走郭若晴，对着郭若晴说：「离爸爸远一点，他会把你教坏的。」
因为调侃儿子而痛失女儿在他怀里的撒娇，郭哥欲哭无泪，只能责怪自己这张没事就爱乱说话的嘴。
「幽芽她今天的状况如何？」许姐看向儿子，眼底充斥着对她的担心。
魏幽芽在他们面前都表现得太冷静了，许姐真的摸不清楚魏幽芽她真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