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但他们都没回家,或许是他们觉得他们结了婚就不再是小孩,就无需受大人们的管束了。
而就在这时,我忽然感知到一种奇异的、像是时光停驻的感觉,我怕我突然穿过画纸离开这里,于是出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静默,对她说:“我可能要离开了。”
小男孩却以为我在对他说话,问她:“你要回家了吗?”
“是的,我需要回家处理一些糟糕的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他接着问。
“你不用知道!”这是她在说话,她先对裴法说,之后才对我说,“我会想你哦,Poppie.”
原来她没有忘记那天的事。
“一定要想哦。”
我轻快地回应,想着也许有一天,我的灵魂还会飞来这里。
我们的对话结束,我忽而像是打了个趔趄,从沙发上醒来。
起初我像是失了忆,混沌着,迷惘着,随后我便摸到了膝盖上放着的旧画册,低头看去,记忆缓慢复苏。
先前的我只翻到一半就因为嗜睡躺来沙发上睡了过去,于是这时我重新合上画册,从头翻起。
我看见了她,看见了草地上的苹果树和三角屋顶的房子,看见了充满童趣的卧室和游戏角,凡画里出现的全都鲜活厚重,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而后在画册中间见到了张单独的画纸。
画纸是被人捏成团再铺开的,上面有无数道褶皱,画上画的是小女孩的生日宴,她扎了两条辫子,戴着狮子帽,笑得恣意。
是我画到最后将它撕下捏皱的吗?
我像她一样战胜了嫉妒心,将幻想中抢来的幸福还给裴法了吗?
可我为什么不撕碎它,而是又将它展开夹进画册里?
我问我自己,我知道我一直在自我矛盾,可我想没有人是不矛盾的。
我将皱巴巴的画纸重新夹回画册中,再往后翻,我开始幻想她从我这里学会的新画风可以出现在之后的画里,但这到底只是幻想,我翻到最后也只有水彩画和蜡笔画。
画册的最后一页画的是她的婚礼,穿白纱裙的小女孩和穿西装的小男孩并肩坐在苹果树下。
其实,早在他们沉默的许多个小时里我就已经想起这幅画来,这是一段不太清晰的记忆——
当我在幼儿园里和其他小朋友玩耍时,忽然听见有人说她长大后要和裴法结婚,只一句话我就嫉妒起来,于是我抢先画下了我和裴法的婚礼。
我不知道我是在嫉妒她要和裴法结婚,还是在嫉妒有人想和裴法结婚却没人想和我结婚,总之我在嫉妒。
我对裴法的嫉妒始终都很莫名,来得莫名,持续得莫名。我不嫉妒其他任何人,只嫉妒他,就好像我从小就把他和我捆在了一起,我一直在单方面和他较劲,像个小丑。
一直到高中我们都在一起学习,他始终学得比我好,连画也画得比我好。
高中毕业那年,他毫无征兆地向我告白,我记得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答应他的,但我的嫉妒心在作祟,我冷酷地拒绝了他,并且在没有告诉他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
我们终于不再呆在一起,并且从此疏远得不像话。
我更投入地画画,画画可以使我忘掉嫉妒心和不平静,可以使我逃离所有我厌恶的人和事,我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孤僻……
倏地,西晒的阳光突然从云层下钻出,照来我的阳台上。
已经是九月初,窗外的树开始落叶,我盯着灿亮的树叶看上会儿,收回目光合起画册,最后搬来桌上的电脑,找出部我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动画短片看了起来。
至于那些待处理的糟糕事,我想再放一放。
短片只有短短的10分23秒,却是在去年的国际电影节上荣获最佳动画短片奖提名的作品,它的导演正是裴法,二十四岁的裴法。
毫无疑问,这已然是项辉煌的成就,尽管只是提名,尽管关注到它的国人并不算多。
那段时间我整天搜罗网友们对他的评价,我看见有影评人将他称作天才型的动画导演,认为其冷酷英俊的外表下藏有一颗美好而纯粹的童心,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创作出真正让人心灵共鸣的动画作品。
这恰好也是我对裴法的评价,他看起来便很美好,而他的作品也的确让我产生心灵的共振。
或许这正是我和他的区别,我极度混乱又极度自我,很少能引起他人的共鸣,他却美好又普适,超越了性格分野,牵动着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
10分23秒后,我找出我的手机,我的社交软件联系人里是有裴法的,但当我翻出我们的聊天界面时,上面只是一片空白。
很难想起我和他的上一次对话是在什么时候,但眼下他是我唯一想说话的人,我发了条信息给他,问他方不方便给我他的电话。
回音迟迟未到,就在我的睡意再度袭来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上显示着一串陌生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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