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但嫉妒他,还自私地想要取代他。
一直以来,我的画里都没有我叔叔婶婶的影子,后来我知道我的冷酷有一部分就从他们的冷酷里来。
当然,我的画里也很少有别的人出现,我甚至没有替自己幻想出属于我自己的爸爸妈妈来,但裴法的生日宴让我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我抢来了他的爸爸妈妈,在画里演绎我所幻想的幸福生活。
就这样,尘封的记忆倾泻而出,一阵羞耻感伴随而来。
这种羞耻我毫不陌生,每当我开始嫉妒裴法时,我总会和这种羞耻感做斗争。一方面,我很不屑,另一方面,我又无法受控地嫉妒着。
就在我抵抗这羞耻感时,我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Poppie,你为什么要哭?”
她替我抹掉眼角羞愤的泪,好奇问我。
我抬起眼看镜子,橙红色的狮子帽在我头顶笑,我看着镜子里脸颊红彤彤的小女孩,问她:“你很高兴吗?”
“很高兴啊!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妈妈也回家了。”
这就是我那时给自己编织的幸福吗?
我突然觉得镜子里的人很可悲,也很可恶,尽管她只是个小女孩。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低落,小声安慰我说:“待会儿我们就能吃到蛋糕了,Poppie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我想,至少我投射在画里的她没有嫉妒,只有天真。
“Poppie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很想哭。”终于,她也忍不住眼泪,一边抹泪,一边拖着哭腔说话。
小孩的情绪总是受人影响,我笑她也想笑,我哭她也想哭,并且总比我本身的情绪要激烈。
“宝贝,要做蛋糕了噢,快点出来!”屋外传来甜美的女声。
“妈妈催我出去,我们不可以再哭了。”她在说服我,在恳求我。
其实我也不是太想哭,只是过分羞耻,我决定收起眼泪,做一天隐形的人,由她过完她所期待的一天。
她去到厨房,和她的妈妈一起做蛋糕,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只用面粉就烤出蓬松的蛋糕,然后挤上奶油做装饰,过程粗略又迅速,期间她的爸爸还以神速做好了午餐。
所有的饭菜和蛋糕都在午餐时间送上了餐桌,她坐在她的爸爸妈妈中间,她的妈妈点亮蛋糕上的蜡烛,由她许愿吹灭。
我不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但她闭上眼睛默念了很久才睁开眼,吹灭蜡烛。
欢呼声中,她的妈妈为她切下第一块蛋糕:“第一口蛋糕要归宝贝吃哦!”
“嗯!”她大声应和,舀下蛋糕上方的奶油送进嘴里。
虽然制作过程粗糙且不科学,但不可否认的是蛋糕真的很美味,她吃下去后快乐地悠了悠悬在半空的腿,问我:“Poppie,你要吃吗?”
我心下一惊,但她的爸爸妈妈似乎没有觉察,只一脸幸福地看着她吃,我担心她再问,于是自己也尝了口,再之后整块蛋糕就由我们轮流吃。
起初她吃完一口还会抬眼看看,但越吃她的头就埋得越低,我是吃到最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当盘里的蛋糕只剩下一小口时,她突然一动不动。我抬起头来,身旁坐着的两人好似也被定住,眼也不眨地坐在那里,整间餐厅安静得不可思议,甚至显得诡异。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当下带她离开了那里,回到卧室。
“你还好吗,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带我坐去床边,摘下狮子帽放到膝盖上,叫我的名字:“Poppie.”
“嗯。”
“我忘记邀请我的朋友来和我一起过生日了。”
我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我问她:“你想邀请他吗?”
她沉默会儿点点头:“我不想他和我一样难过。”
一滴泪滴落到我们的手背上,一瞬间,我分不清到底是我们谁流下的泪。我为她的想法欣慰,或者说我为那时的我感到欣慰,好像也不是太可恶。
这次终于是我替她擦掉眼泪,说:“如果你想要他来,可以在脑海里许个愿。”
“可以吗?”
“当然,今天是你的生日,许愿最容易实现的日子。”
“那我希望……”她没说下去,安静地在床畔坐了会儿,之后便朝屋外去。
她走回餐厅,她的爸爸妈妈重新欢呼雀跃起来,指着她座位对面的小男孩说:“宝贝,你看是谁来啦?”
我看向那个小男孩,他在火柴人里算不上是奇特的,相貌平平且安静地坐在两人中间。
他穿着小西装,坐姿端正,此刻也看向我们。
她慢吞吞地走回座位上,看她的妈妈给小男孩切下第二块蛋糕,对他祝福道:“谢谢小法来参加我们宝贝的生日宴哦,你也要天天开心!”
“谢谢叔叔阿姨。”小男孩开口讲话,说完再度看来对面。
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个世界崩塌了——
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将她的爸爸妈妈震得手足无措,他们来抱她,来安慰她,到最后也痛哭起来。
我在他们的哭声中想明白了一件事,即使他们有原型参照,但他们在我幻想的世界里并没有成熟的成年人逻辑,所以他们才带着小孩子过家家的气质,当他们虚假的成人逻辑崩溃,就只剩下小孩的意志,他们才一起哭泣。
可我觉得这一幕很滑稽,在她痛哭时我再次看向对面的小男孩,他冷静地坐着,像是一个在审判我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