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歪头,那一双狭长狐狸眼微微上挑,此刻正望着他,像是品鉴猎物一般细细打量着,淡漠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微妙意动。
琴鹤嘴唇微张了张,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不知朝九先前给他贴了什么符,此刻竟逃也逃不了,叫也叫不出,只能像个木头人偶一样呆呆坐在原地,任人摆弄。
那人细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便是那肖三郎的女儿?”
公狐狸声音倒好听,比丝竹管弦之声还要低沉悦耳,只是那语气却古井不波,没半点温度,连看他的眼神也与看块普通石头并无分别。
琴鹤瞧得清楚,他头上确确实实是火绒红毛狐狸耳,说话时耳朵尖尖还会不自觉颤动,毛茸茸的,似乎格外灵动柔软。
果真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他说话的时候,两颗锋利的獠牙在唇里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竟然比打磨过的砾石还要尖!仿佛能轻易咬开任何猎物脆弱的动脉,这其中就包括琴鹤他自己。
狐狸精!
还是公狐狸精!!!
就算生得漂亮,也还是太可怕了。
话说朝九怎地还不出来降妖?现在狐狸精都现身了都还不见人影,果然是靠不住。若他真因此殒命,便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罗殿前,他也要控诉朝九惨无人道、残害同门的行径!
此刻琴鹤心里十分复杂,落在公狐狸眼中,便是眼前“女子”似是害怕,又像是愤慨,一双清明透亮的水眸微微颤着,颇为挣扎,前一秒含泪欲滴,后一秒沉痛万分,眼神变化不可谓不丰富。
这是后悔了?
公狐狸敛眸,不经意收回落在他白皙脸上的视线,淡淡道:“无需紧张。你既是自愿,也该知道我并不会伤你性命。”
琴鹤腹诽:非自愿,非自愿,非自愿谢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他这分明是上了朝九的贼船!
殊离见他不语只一昧盯着地面,直接拦腰将其抱进怀里,低头扫了一眼那张如新月映雪的脸庞,了然道:“可惜,原来是个哑巴。”
那语气依旧冷冷清清,听不出里面有丝毫怜悯之意。
琴鹤梗住了,他原本下意识想反驳,偏一字不能说,动也动不得。索性恼火地闭上眼不去看他,只闭着眼轻轻将头靠进他的胸膛,任由公狐狸带他离开了山脚。
他现在的想法格外简单,眼下横竖已经插翅难逃,索性把今天早上的觉补完。
别的不说,公狐狸怀里倒真暖和,他窝在里面感觉像抱了个火炉,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实实在在睡了个好觉。
等再醒来时,天色已黑。
琴鹤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对方仿佛在熬什么东西,陶罐里冒着黑乎乎的热气,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一样咕嘟咕嘟响,滚起的水泡时不时从里面蹦跶出来,在地上溅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黑渍。
公狐狸转过头看他:“醒了?我已辟谷多年,早不习惯人间烟火,便从林子里找了些野菌来给你熬汤补补身体。”
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腰身,评价道:“也太瘦了些。”
那罐子里居然是蘑菇汤?
虽说对方似乎是一番好意,可琴鹤看一眼那黑得发绿的汤面,心里登时大感不妙,只得假装不饿,若无其事垂下眼眸。
见他巍然不动,殊离以为他是心中悲惧才没有胃口,便道:“还在担心你父亲?放心,我已经派了人去照料。”
琴鹤无言望去:“……”
他这才想起似乎公狐狸一开始时,确实说过什么肖三郎,还说他是自愿的。
殊离用细枝拨弄着陶罐底的火堆,淡淡道:
“我知道,你家中只有一个独女,父亲种田积劳成疾,前年推车卖菜的时候,不幸踩到牛粪摔成了瘫子。因为家中拖欠地租,你被逼抬到城中给员外做姨娘,不想大房暗中派人下毒,如今看来嗓子已然废了……
三日前你去狐仙庙求拜,心愿我已经替你实现了,因果已结,如今廊下的竹居备好了床铺,你晚些用了汤就去休息吧。”
琴鹤深深地愣住了,对方说的……莫非是他的身世?
做戏做全套,大约是朝九那家伙对外散播的消息。可这也太狗血离奇了,没十年脑血栓简直写不出这剧情。
关键,眼前人还深信不疑。
啊,啊这。
琴鹤蚌埠住了,忽然有很想笑的冲动,但又不好意思,只得低头忍住,却没想越忍越憋不住,不住地耸肩抽搐。
殊离以为他在低头啜泣,悲伤到极致才浑身发颤,正色道:
“这些都不要紧,待一月后,你便可出山回家了。”
琴鹤憋笑憋得快透不过气,心中恐惧都散去不少。要不是不能说话,还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耿直,连这么漏洞百出的狗血剧情都照信不误。
好歹是只令人威风丧胆的大妖,也太单纯了些。
见琴鹤半晌无言,公狐狸抬眸扫了一眼,忽而笑道:“我竟忘了你不便说话,如此穿着喜服也不方便,还是换了吧。”
公狐狸抬手一挥,琴鹤身上的衣服闻声而变,从嫁衣变成了寻常女子便服,原本他背后不易察觉地符纸也不起眼地落在了地上。
符纸刚一落地,身上久不能动的酸麻感隐隐袭来,他小心试了试,手指居然能动了!
琴鹤欣喜起来,袖中不禁攥紧拳头,但面对公狐狸时依旧老实维持着哑巴人设,垂着头表示同意。
“你也无须伤怀,这世间许多事本就无稽,何曾半点尽过人意。”
晚间的风很凉,夹杂着淡淡青草香,拂过男人耳鬓的碎发,公狐狸起身看向洞府之外,仿佛勾起了无数封尘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