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说到这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要说我最怀念的,还是姝儿刚开始拜我为师那年,咱们三个人一起各处走,我们俩一拌嘴,姝儿就想办法逗我们开心。过年我们就和许家人一起,时时都是圆满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墓碑:“可自你走到如今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连个梦都不带给我?你还怨我吗?再这样下去,我怕我都要忘了你的模样了。”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酒入喉,话出口,这几年来的思念怎么也诉说不尽,严忠觉得自己真想剖开这坟墓,躺进去和里面的人一起睡,再不问这世间的乱七八糟,可偏偏这时间还有牵挂的人,两头都不得全。
手上摸着那墓碑,心里面努力的回想墓中人的样子,一个走了那么久却连梦都没入过的人,即便是曾经再刻骨铭心,脑海中的模样也是越来越淡了的,这是严忠不愿承认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实。
两人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快黑了,简单吃了点饭严忠同许宁姝就各自回房休息,明日他们也该要回家了,回严忠在扬州的家,以前和徐氏一起住的家。
其实对于严忠来说,自徐氏走后他就不觉得哪里算得上是家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像过年这种热闹的节日,都是许宁姝拉着自己跟许家人一起过,才算是有了些人情味,不至于把自己活的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徐氏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自己不能生养,也没少劝他纳妾,总是苦口婆心的念叨他:“即便是再喜欢到外面跑,家总还是要有的,不然春节去哪里过呢?年夜饭又到哪里吃呢?守岁又能同谁一起呢?纳房妾室,有个子女是好的,以后万一我们谁先不在了,也有个人能陪着你不是。”
每当这个时候,许宁姝就成了严忠坚实的盾牌:“我们有姝儿,这么孝顺的小徒弟在,自是不怕没人养老,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氏自然是不依不饶的,数落道:“你这人,姝儿一个小姑娘,以后还要嫁人,你怎么舍得她又要顾及爹娘,又要顾及师父师娘?有你这么做长辈当师父的吗?”
……
严忠向来争不过妻子,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再与她接着争辩了,继续干自己的事,或者偷摸带着许宁姝出来喝口酒,还要严令小徒弟保守秘密。
也正是因为徐氏劝严忠纳妾,严忠常常都是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又不能对着妻子和小徒弟发,忍得也是辛苦。
就这么总是忍着,到忍无可忍时就跟徐氏拌两句嘴,即便很快就被妻子训的说不出话来,他也依旧觉得拌嘴让自己欢喜,两个人一拌嘴,妻子就不会再想着纳妾的事了,小徒弟,再出来撒个娇,很快事就翻篇了,也不生气了。
再说了,拌嘴的对象是自己的妻子,那就怎么样都行,拌输了随便输,拌赢了才是出事了。
他不会纳妾,他爱徐氏,且自己既娶了徐氏做妻子,自然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青丝到白首。所以每每都只是对徐氏的念叨敷衍了事。
两个人无儿无女,只是收了挚友许诚的女儿许宁姝做徒儿,说是徒弟,其实两人都是视如己出,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打从心底宠爱,许宁姝想要学医术,研中就倾囊相授,许宁姝对笛子有些兴趣,徐氏就查阅无数乐籍,给她找出来想要的曲子。
也是因为两人的相处方式,单说夫妻和睦,严忠跟徐氏实在算不上是令人艳羡的程度,但在专一的程度上来看,两人倒是不输任何一对夫妻。
且不说三妻四妾,稍微有点权势或钱财的人,多多少少的也都会给自己抬上几房侧室,原因不外乎是提高自己的颜面和为家里添丁加口,延续香火。
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徐氏同严忠成婚多年,未曾有过一儿半女,按着平常人家的习惯,即便是休了新娶都没有人能说什么闲话,可严忠愣是一个妾室都没纳,也从没说过延续香火的话。
因为这事严忠也没事被人前人后的指手画脚。
人前说的好听点的劝他说:“是时候纳房妾室了,不然这严家的香火到你这可就断了,你这兄长不管不顾的入了未知寺当了和尚,子孙是不会再有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断了严家的香火,可就真是不孝了!以后可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哟!”
背后也有说的更难听的话:“这严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老大做了和尚,老二又死犟这不肯纳妾延续香火,整日里守着个不生养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好说出口。”
更有甚者直接说徐氏的不是:“这徐氏实在是善妒成性,自己不能生养还霸占着正妻的位置,这也就算了,还死活不让自己的夫君纳妾,这不是要彻底断了严家的香火吗?还有脸出现这严家族谱,可真是世风日下。”
当然,说这种话的人,往往都是已经有了孩子的达官贵人的正室,且这些个所谓的达官贵人通常都是妻妾成群。
在她们眼中,自己延续了自以为重要的香火,在夫家是有用的,更是有地位的,有孩子在,自己的地位就是稳定的,再善解人意的为自己的夫君纳上几房美妾,当真就是贤妻良母了。
这些人的夫君也是真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娶妻纳妾、延续香火,一步也不曾少。于家里,当然是合了父母的心意,无甚可编排的,于家族,香火不曾断,也是无处可诟病的。
只是这样的夫君和父亲到底如何,在各人眼中有各样的评判。
在深情如许之人眼中,自是认为这种行径负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而在纨绔薄情之人眼中,则是风流倜傥,韵事佳话。
严忠向来是不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俨然一副任你如何唇枪舌战,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可他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人,不愿让自己的妻子整日里守着可畏的人言,索性不再定居,带着妻子和徒弟四处游走,沿途行医救人,兴致好了,捞两条鱼来吃吃,兴致不好了,就拉着妻子拌两句嘴。
两人带着许宁姝,走到哪里算哪里,累了就休息,歇够了就继续走,走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找个屋住上一段日子,除了三两挚友和许家人,联系人就不多了。
若是徐氏可以继续活着,陪着这师徒两人,这一路走下去,无牵无挂,随心而动,到也算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可是好景不长,或者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往往都是天不遂人愿的时候多,徐氏突犯咳疾,大口大口的咳血,严忠想尽了办法,就是治不好,拖了没三个月,徐氏就彻底的撒手人寰了。
她这一走,严重师徒俩的日子就彻底不好过了,一个颓废到吃饭都想不起来,只会喝酒,一个小小年纪就得顾着师父,要不是徐氏的贴身丫鬟多更了一段时间,怕是这俩人都熬不住。
许宁姝其实一直都疑惑,为什么师父会在师娘走了一年后突然就振作起来了,自然不是想让师父一直颓废着,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师傅会突然想开了,前面那一年任什么人来说都没用。
严忠从来没有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喝多酒,不小心打碎了徐氏留下的遗物,一个成药粉的小玉瓶,是徐氏闲来无事亲手烧出来的,玉瓶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珠子,他以前就知道,拿在手里,玉瓶里面就有碰撞的声音,只是摔开之后才看到那珠子上刻着“好好活着”四个字,看完之后,严忠就把玉瓶连着珠子一起毁了。
这种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都写着妻子让自己好好活着的念想,自己怎么可能不珍重?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很多时候活着都比死了还难,可人在世上,总是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严忠和徐氏的梦想是一致的,一是游遍各地,好好行医,治病救人;二是把许宁姝好好的带大,再看着她觅得如意郎君,成婚幸福,既然徐氏已经不在了,那严忠就得把她的期望也放在自己身上,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把两个人的期望看到底。
一开始他很害怕看到徐氏的坟墓,所以就带着许宁书走的远远的,到北境去,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将军府,跟夏砚扯上了关系,也算是给小徒弟牵了根红线。
后来慢慢的接受了徐氏已经不在的事实,倒是也更坦然了,不管是出发前还是回来后,都能到徐氏的墓前坐一坐,聊一聊。
再后来,他就当徐氏还活着,只不过是身体不好,不能跟着自己奔波了,所以走之前,他一定要来叮嘱叮嘱,回来后也要来安抚安抚,就像放心不下妻子的远行丈夫一样。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