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才高聪捷,明艳惊绝的贵女,原就有最不可磨灭的傲骨。出身将门,也不缺文人之气。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柔软心肠,也最为凉薄冷淡。
任何人,都不能看她的笑话。她不会卑微求和,也不愿被毁折磨灭了志气。
“我自己走。”她转身向前,走得坚决。门被她打开那刻,梁裕的声音阴侧侧地在身后响起:“跪在院里,邀六宫之人来赏看。”
叶棠芜清冷的面容没一丝波澜的惊动,风雪在前,冽风裹着暗璇直直地往前扑。她回过身,看了一眼梁裕,那般无情:“裕王与我,自今日起,再无半分关系。恩情两结,另世相见,仇怨必报之。”
她冲进了风雪里,春日妖艳的桃花树早已落了嫩绿的枝芽,变得枯干衰竭。侍卫伸手压着叶棠芜的肩膀,掌心扣进肩窝,迫着她跪在庭院里。
叶棠芜面色如常,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那双眼眸清和澄澈,像是没什么情绪似的。雪色落了不过半刻,叶棠芜的头肩上皆是细绒的雪花,离剔透的皮肤更近的地方,化成了涓涓细水。
风一吹过,带走了她面上覆着的红润气色。叶棠芜的脸色渐渐致白如纸,手指青紫疼痛,脊背却仍挺直,没弯半分。
院内迎来送往,那些或讥笑或嘲讽或惧怕的眼神直挺挺地落在身上,没加半分掩饰。
叶棠芜恍若未觉,她仍是那般,冬雪般清白冷清。
太医来的时候,雪已落了快一刻。身着深青鹤服的老太医,噙着那双浑浊的眼瞧着院内的清寒少女,又回头看了眼燃着地龙的温暖室内,忍不住悠悠地深叹了一口气。
他提着药箱躬身进去,梁裕正侧躺在榻上,半闭着眼。
“林先生,您可算是来了。”掌印笑脸迎出来,他在前引路,到了内间隔门的时候,他站在外面,咬着耳朵轻声说:“圣上受了伤,这会儿正生着气,您可别惹他。”
林太医略点了点头,便进去了。叶源卿穿戴整齐,正半伏在塌边上,替梁裕擦着汗。
“见过圣上,殿下。”林太医叩首行礼,声音恭谨。
“不拘这些。林太医,皇上伤了肩膀。您快看看。”叶源卿态度温和,她侧开身,站在一旁守着。
林太医上前来,他细细地看了好几眼,那些暗红的血迹已经变得干涸,成缕地粘在绸缎里衣上,破口绺丝的衣肩旁露出了一道狰狞红热的伤口。
“要先处理伤口,再外敷疮药。微臣一会儿再开个方子,内服几副药,便可保无碍。”
梁裕摆了摆手,示意太医去弄。他伸手抚弄着叶源卿的小指,轻笑着按压了下,温声道:“你看朕说了,没事的。”
笑意缀在眼尾,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源卿虽也是叶氏女,却自小被送进宫里教养,不同她那姐姐是养在府里,有人疼爱顾惜,砸着金银娇惯着长大的。
宫里的日子艰难,淑妃脾性娇蛮,惯会做表面功夫,私下里动辄打骂。前些年,她这日子和他一样艰难,不得已养成了个顶顶温柔、总是察言观色的柔软性子。
他这心里,是真的疼。有时候她眼圈一红,梁裕就觉得熬不住了。可为了权势帝位,又不得已屈着她。
梁裕越看叶棠芜越是厌恶,早年间跟怀王不清不楚,装什么清高?叶氏一族权势滔天,就算没有反心,也是个大威胁。
一步步来,威胁都要除之而后快。这天下,终究是他梁裕的。
太医提笔写方之时,锦衣卫复旨回来。指挥史穿着大红蟒衣,进殿即提帽跪下。他朗声开口禀道:“回皇上,事行顺利。”
“丑时,首辅府大门四敞而开,屋檐廊角皆挂白绸。满府眷首自缢身亡,府库四空。”指挥史停顿了下,又道:“就只搜出了些不利变卖的绫罗绸缎等物。”
“什么都没抄回来,这叫顺利?”梁裕掌心拍了下床榻,放置在塌边的玉瓶应声落地,发生清脆的碎响。
“臣再命人找找。”指挥史躬身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外间突然吵嚷起来,梁裕压着塌角,高喊出声,嗓子里是竭挡不住的怒意:“这都是怎么了?”
不过须臾,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低身叩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回话:“回皇上话,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刚才殁了。”
“她违抗皇命,竟想扶娘娘起身。侍卫严明,一刀刺死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娘娘这会儿,正闹得厉害呢。”小太监说完话,也不起身,仍旧叩着头跪在地上。
梁裕一把掀开了寝被,光着脚抄起了枕下压着的短刀。额上的那根神经鼓鼓跳动,搅得他烦心,梁裕喘着粗气,厉声道:“都死了得了,见了天地给我添堵。”
梁裕站起来欲走下床,叶源卿立马起身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小腿,整个人不受控地伏倒在了他身侧。
她顾不上疼痛,软声说道:“圣上,她还有用,不能死。”
“让我去见见她。”梁裕俯下身,深深地盯着叶源卿看。叶源卿扬起了笑脸,眼神乖觉柔软,清丽的面容就像一汪和缓流动,抚慰安宁的清泉。
梁裕眼底的凶狠渐渐褪去,呼吸也不再那般粗重,他松手扔开了短刀,略点了点头。
叶源卿穿起大氅,手心里捧着錾金手炉,宫女打着纸伞护送她出来。
她脚踩着软绵柔厚的雪,一步步地走向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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