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斯见他闷着个头不出声，心里便顺畅了不少，转头朝着餐厅大门向外看去，见救济棚几个流浪汉粗鲁地争夺饭食，不由得蹙起了眉道：
“恕我直言，圣托亚根本没法容纳那么多难民，别给自己找麻烦了，诺亚。”
诺亚勉强挑了几块面包填饱肚子，干巴巴地嚼了几口，便停下动作，与理念不合的搭档争论道：
“教堂有义务救济灾民，与最需要帮助的人分享我们所拥有的，无论他们是何种身份，遭受何种灾难，都是主的孩子。”
“诺亚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和这些人一样出生在西边吧。”
霍姆斯觉得他实在无可救药，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看向诺亚乌黑油亮的发丝，揣测道，“就因为你和他们流着同一个血脉，生得一样的黑发棕瞳你就要接济他们吗？这些乞丐会带来疾病的。”
诺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堪堪维持着自己良好的修养，“霍姆斯先生，无论是西边的还是东边的人，只要他们信奉天主，我都会救济他们。”
他确实出生在西边，但在他六岁的时候便被抛弃了。
原来的家庭生活拮据，一共有五个孩子，而他作为最小的男孩却生得一副怪异的身子，最体弱多病。
终于在一个弹尽粮绝的冬季，诺亚被父母卖给了一个庄园主，换来的钱能够堪堪支撑这个六口之家度过漫长的冬天。
奴隶主可以毫不手软地惩罚一个发育不良的六岁孩童，只要他稍有过失，轻则责罚打骂，重则苛扣口粮。
诺亚不堪忍受酷刑，从庄园里逃了出来，不记得自己向东边跑了多久，直到昏倒在雪地里，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个年老的修女所救。
他会像玛利亚救他一样，向这些无助的难民伸以援手。
诺亚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嘴角，温和地提醒道：“霍姆斯先生，主教说过，你只是来帮忙的。”
晚餐他草草吃了几口便与霍姆斯不欢而散，回到房中也不过七八点的时间便觉得困倦，简单洗漱过后几乎到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门外修女提醒他，诺亚才惊觉自己已经嗜睡到这样的地步，窗外已经悬日，到了第二天的十点左右。
“诺亚先生，今早教堂门前来了好多灾民，人手怕是不够了。”
修女敲了敲门，将诺亚叫醒。
“好，我待会就过去。”
诺亚赶忙起身，却发现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变得胀痛，只要衣物的布料稍一摩擦，敏感的乳头便会翘起。
他不得不再多加了一件贴身衣物掩盖，轻轻触碰酸胀的双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兰登总爱含着那处，导致发育干瘪的地方竟然隐隐有了再次发育的迹象。
诺亚想起兰登便有些出神，魅魔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他本该觉得解脱，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心中好像空了一处。
也许只是自己习惯了兰登的存在，突然的消失导致他没法适应过来。
诺亚不想再细想，越是深究他越是不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套上黑色的长袍便推开了门，对候在门口的修女道：“我们走吧。”
“诺亚先生，还是先去吃些早点吧，您看着脸色有些苍白。”修女见他神色恹恹的，不由得有些担忧。
诺亚实在没什么胃口，朝她微微一笑温声道：“没事，先过去吧，”接着又顿住了脚步，“麻烦你去把霍姆斯先生一起叫过去。”
圣托亚教堂门口的救济棚里多了许多昨日没见过的生面孔，诺亚前脚刚到，后脚就见霍姆斯黑着一张脸向他走来。
“你瞧瞧这，乌烟瘴气的一群流浪汉，奥罗斯都的人谁还敢来教堂？”霍姆斯一边抱怨着，一边提着衣摆往外挪了挪，小心避开坑洼地面的小水坑。
诺亚分给他一个长柄勺，指了指左边的棚子，轻声道：“我们去那边。”
霍姆斯轻抿薄唇，心里骂骂咧咧了几句，提着一桶粥跟在诺亚身后，给排成长队的灾民分发食物。
“一人一碗，不要插队。”
诺亚一边喊道，一边舀起粥水，队伍缓慢有序地挪动着，可没过一会却排上一个有些呆愣的男人，衣衫褴褛，抱着个碗停顿在诺亚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先生？”诺亚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迟疑地提醒了一句。
面前的男人花白着头发，佝偻着身子，面上早就被泥水糊得不见五官，就这么呆在那，惹得身后的人不满地推搡了一下。
“不吃就赶紧走，傻了吗？”霍姆斯本就烦躁，见这个臭熏熏的老头子拖慢队伍进程便不耐地扬声催促道。
“诺…诺亚？”那个怪异的流浪汉从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深陷眼眶的棕瞳异常兴奋地亮起，“你是诺亚，孩子，我认得你，长这么大了一点没变…就这颗眼角的痣，一模一样…”
“你是…”诺亚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中隐隐不安。
流浪汉用衣袖抹干净脸，那张常出现在诺亚童年噩梦的五官逐渐清晰了起来。
“诺亚…我是你父亲啊。”
男人激动地拽住了诺亚的手腕，指着自己的脸道，声音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变得高昂，吸引来众人的目光，“孩子，你不会还在怪我吧，我也不是故意要抛弃你的…可是…谁让你…”
诺亚浑身血液倒流，意识到他要口不择言地说出些什么，连忙打断道：“不…”
男人急切地晃着他的身体，他现在走投无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卷入了洪水之中。
而诺亚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体面的牧师，只要他适时的在他面前忏悔，或许还能得到这个儿子的接纳，能有口饭吃，能有温暖的住所，他也算知足了。
“都怪她…都怪你的母亲，是她把你生成这样…怎么会有男孩长着女孩的生殖器，太怪异了…诺亚…你不知道那接生婆把这事传得全村都知道了，我…”
这番话好似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周围人的低声议论，诺亚被裹挟在众人尖利的目光里，只觉得一阵胃部痉挛，喉头涌现出呕吐的欲望。
“诺亚…求求你，看在我是你亲生父亲的面上，接济一下我吧，还有你那哥哥姐姐们…”
男人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拉扯着诺亚，将他置于众人目光之下炙烤。
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他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