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玄客面色仍然是一副不可捉摸的深沉，垂眸瞥了一眼太吾戈临，便继续与梅方旭对上了视线，喉间溢出声莫名其妙的笑，说道：
“那又如何？”
他面上古井无波，看着梅方旭反问道：“朔方道长这架势，是要英雄救美，拔刀相助？”
“哼。那道长这会儿，欲要对我拔剑……可是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坐收其利的小小帮凶罢了。”
太吾戈临还在惊愕中未回过神来，也还未弄清楚长孙玄客这番话、是打算将局面引到什么方向，就听见梅方旭冷声回问。
“长孙神匠的意思是，罪魁祸首……是将阿临，送到你手上的人？”
“无影人，崔破光？他四年前便将阿临带回了界青崖，他对阿临做了什么？”
梅方旭不愧是先天道体、三花聚顶的奇才，心智过人，已经自行想通了其中猫腻。
他视线落到太吾戈临在羞耻中簌簌发抖的赤裸胴体上，又死死看向长孙玄客，冷声道：“当世太吾传人的身世天下皆知，阿临的确自小离群索居，从未接触过俗世百态，初入江湖时必然是白纸一张——”
“若不是有心人利用他天真无邪，故意引导，他怎可能懂得这些淫色把戏、床笫间的腌臢之事？更罔论使什么诡计心机，以图我助力！”
“他开始闯荡江湖时，不过十八的年纪，至今四年时光，都长居界青崖习武学艺……”
梅方旭冷灰眸子中爆出一道道精光，手掌紧握剑柄，紧盯着长孙玄客，咄咄逼人追问道：“界青门那些人，难不成真的如同我在元山派所闻的那般，如此阴损下作？”
“而你呢，长孙神匠？枉我敬你为前辈高人，素闻江湖传言你早年风流滥情、放浪形骸，难不成你在烟花柳巷练出来的手段，都用在了阿临身上，与那些界青门那些豺狼虎豹同流合污，共谋胁迫不谙世事的阿临……做你们身下玩物么？”
长孙玄客见梅方旭心思这般活络，跳过了他这个奸角儿自我剖白、解释来龙去脉的桥段，直接来到了正邪对峙的场面，他挑了挑浓黑剑眉，语气颇有些玩味，道：“道长果真智慧超群，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怎么？道长莫不是要为了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破鞋婊子，与我铸剑山庄为敌，与界青门为敌么？”
梅方旭眸光不移，神凝气清，周身真气激荡，纯阳无极功运转至四肢百络。
他紧握辟尘剑剑柄，气沉丹田、虚领顶劲，冷声道：“我知世事无常，而人有千类……然而树德必滋，除恶务尽，世间正道仅此一条！”＊
自打十八岁那年步入江湖，太吾戈临见识了各色各样的坏人，对他怀着大同小异的龌龊心思。
然而他却从未见过梅方旭这样的人。
他不像长孙玄客那样，为了胸中大计深谋远虑，而对眼前人遭受的苦厄视而不见；不像崔破光那样，一心要将他驯化成助自己成就天下霸业的傀儡工具；也不像另外三人，把自己当作爱不释手的玩物，将所有欲念毫无克制倾泄在他身上。
太吾戈临怅然想道，若他还是十六岁时，那个沿着寿春城街道乞讨的潦倒凄苦、走投无路的赤脚少年，碰巧遇到了降妖除魔路经此地的梅方旭……
若是看到他衣不蔽体，是否会施舍给自己一件冬袄？
若是发现他食不果腹，是否会带自己吃一顿饱饭？
仅仅与他萍水相逢的可怜人，救与不救、都对他名声利益无足轻重，他是否会伸出援手？
辟尘宝剑铿锵出鞘，烁烁剑光，落入了太吾戈临眼中，替他回答了心中所有疑问。
“你与界青崖那些畜生……都是该杀之辈。”
闪着金铁冷光的剑尖直指长孙玄客面中，梅方旭面色冷漠，似乎根本不愿再同他多言，只是说道：“留下阿临，我要带他离开，否则……就让贫道领教一番，你那巨阙千钧剑到底威力几何罢！”
就在太吾戈临心神动荡不已，望着白衣道长持剑的玉立身姿怔然落泪时，长孙玄客突然抬高一侧臂膀，低头凑近了太吾戈临耳畔，切切私语道：“小阿临，你见过那么多的坏人，爹爹今天便好好教教你，坏人……应该怎么当。爹爹再帮你点一把火……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未等他回神，长孙玄客朝梅方旭便朗声笑道：“道长想得可真简单，呵……太吾传人这样的珍稀玩意儿，还碰巧生了副淫荡又欠肏的双性之身，以界青门使在他身上的那些腌臜手段——”
“道长不妨猜猜，即便你今日强行将他带走，崔破光在他体内种下的蛊虫若是得不到灌养，他还能过上几天逍遥日子？”
太吾戈临心念狂转，陡然间便从方才的伤怀怅惘中抽出了身，心思终于跟上了长孙玄客所下的这一步步又险又妙的棋招。
他眼里带上了几分狂热，还有毫不掩饰的崇拜倾心，在梅方旭看不到的角度，抬眼将热切视线投向长孙玄客。
长孙玄客自然将他反应看在眼中，心中暗叹这小家伙冰雪聪明。接着，望向持剑不语、但面色已然开始动摇的梅方旭，心中一哂，落下最后一子。
他脸上笑容透着一丝狞厉，似乎是这番挑衅令他极为不悦，仿佛压抑着怒火道：“道长和小阿临素不相识，初一谋面……就要为他两肋插刀，这般侠义可真是令我十分动容。”
“小阿临？”长孙玄客低头，眼中似乎有无数险恶暗流涌动，嗓音也透着一股戾气，“你这般调皮，惹得爹爹十分不快。直到成亲那日，爹爹的床塌你是一次也别想上了，你那侍从也是——我另遣他去别处，你这小浪蹄子休想找他偷情。”
他低头，在太吾戈临通红的耳尖，用梅方旭也能听到的声音轻道：“这下……小阿临要是饿了，就只好去找你的旭哥哥要吃的咯。”
“我观朔方道长这般克己复礼，又是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小阿临，能不能吃饱肚子，就全凭你本事了。”
梅方旭手上的剑，已经颓然放了下来。
长孙玄客几步上前，将浑身赤裸、腰腿发软的太吾戈临放了下来，一推他后背，让他身形不稳、扑进了比自己身量略高的梅方旭怀里。
长孙玄客打量了梅方旭怀抱里的太吾戈临一眼，心下暗笑，这小家伙明明是掩饰不住心中狂喜，故才这般浑身发抖，然而他脸埋在梅方旭肩头，一脸喜色并未被人察觉。
估计这心思单纯的道长……还以为小阿临，是在他这个恶人的百般欺侮下，恐惧害怕得簌簌发抖呢。
“今儿你就在道长住处，同他好好‘切磋武艺、商议事宜’罢，爹爹不管你了。自己将《琢玉录》通读一遍，明日一早来我制石坊受我考较，要是被我发现落下功课……爹爹就当着你心心念念的旭哥哥的面，扒了你裤子，扇烂你那两张淫嘴。”
长孙玄客微眯凤目，洞悉一切的眼神落在梅方旭脸上，见他眉头紧促，单臂紧抱着怀里浑身发软的太吾戈临，而与自己对视的眼神凛冽如冰，一口银牙紧咬——
然而手里的辟尘宝剑，却已收回了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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