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罗曼倒在黑暗里，他蜷缩着身体虚弱地颤抖，恐惧和疲惫彻底消耗他的精神，他已经逃不掉了。
大脑被恐惧填满，他已经再也没想过任何的事，不管是担忧安德洛和妮娜他们，还是忧心塞西尔的情况，他已经没办法再思考半分。
罗曼在黑暗里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在恐惧和孤独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闭着眼睛，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黑暗里出现一点光芒，像是浓郁黑夜里的一点星光，光芒越来越大，直到驱散漆黑，将罗曼彻底包裹其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许久未曾听过的鸟鸣，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旁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在耳朵里渐渐变得清晰。
他似乎听见了塞西尔的声音，罗曼费力地睁开眼，日光却刺得双眼生疼。忽然他的手被抓住了，一片阴影落在眼睛上方，那片阴影的主人说：“别睁开眼睛。”
这次罗曼确定了，他的孩子就在他身边。于是他彻底放松下来，疲惫一拥而上，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勾住塞西尔的手指，就再一次跌进了黑暗里。
再次睁开眼，罗曼茫然地看着顶上繁复华丽的装饰，红色的宝石镶嵌在中央。深红的窗帘被拉开，阳光温和地透进房间，外面探出被白雪覆盖的树枝，几只圆滚滚的小雀连着一串，站在上面蹦蹦跳跳，将雪都抖落下去。
罗曼迟钝地眨了眨眼，他还没从教会圣所的地牢，那阴暗痛苦的情绪里回过神。
“爸爸，”塞西尔一直守着他，几乎在养父睁开眼的瞬间落泪，他轻声呼唤迷茫的父亲，“爸爸，你总算是醒了。”
罗曼转过头去看他，脸上满是迷茫。
塞西尔紧紧抓着他瘦削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已经睡了五天，我真害怕——噢，这里是圣锡林，是北部血族的王都。不要担心，教会不敢将手伸到这里。”
罗曼望着塞西尔的眼睛，那双红棕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血红，白皙的皮肤衬得就像是两颗昂贵的宝石。他望着，发现已经对这样的红不再有过多的恐惧。塞西尔那头丝绸一样的金发将他的手臂淹没，罗曼往自己手臂看，刀疤狰狞地贴在干瘦的皮肤上，他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塞西尔用力握着，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赫伯特医生都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这些伤口的来源，”塞西尔埋下头，悔恨、恐惧、庆幸在心里萦绕盘旋，“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罗曼想要说话，可是他发现声音沙哑得几乎失声，塞西尔哭得他心疼，于是只能像从前那样，用空着的手放在那金色的发顶，轻轻抚摸。
他好久没听过塞西喊“爸爸”了，罗曼捏捏养子的耳朵，想要哄他别难过。
塞西尔抬起头，血族公爵毫无形象，眼泪在脸上不断滑落。他看着罗曼微微翘起的嘴角，只觉得心被劈开两半。他哽咽着问：“你不怨恨我吗？我做了那么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不怨恨我呢？”
罗曼露出他熟悉的，心疼的表情，拇指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慢慢摇了摇头。
塞西尔用力咬着牙，看着罗曼张合着嘴唇，声音顺着气流微微响起：“那天……我确实很生气。可是后来我想，塞西是我的孩子呀，我怎么忍心苛责他呢。”
罗曼觉得很累，他轻轻喘了口气，眼眶发红：“很抱歉，你的画都没能留住。”他笑了笑，“那张，被盖住的画，是什么？”
塞西尔发出压抑的哭声，他亲吻着罗曼的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回吻他的嘴唇。血族公爵不回答问题，却不断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罗曼眼神闪烁了一下，可他实在是太累了，醒来短短的时间里就耗光了他的精力。他想对塞西尔说抱歉，他实在是太累了，要睡一觉，让他不要担心，可念头只在脑海里打转，他的眼皮就先一步隔绝了眼睛可感受到的光芒。
再一次醒来时，依然是那个舒适的卧房，红色的丝绒被子柔软地搭在身上，罗曼转头去，塞西尔坐在床边，他面前站着一位金发的先生，血红的眼睛转动，望向这边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埃文斯先生，您醒了？”
塞西尔立刻低下头去，替罗曼拨开额上的碎发，脸上的担忧怎么也掩盖不住：“爸爸。”
罗曼对面前陌生的先生点点头，塞西尔俯下身去听他说：“这是你的亲人？”
“是的，亚瑟·卡文迪许，是母亲的兄弟，”塞西尔放轻了声音告知他，“亚瑟叔叔是圣锡林的领主，他一直想见你。”
亚瑟背着手微微鞠躬，让血族的掌权者做出这样的动作，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感谢您对塞西尔的爱护和照顾，埃文斯先生，”亚瑟说，“您是圣锡林的恩人。”
罗曼发现眼睛有些模糊，他看不清亚瑟的脸，只好摇摇头：“您过誉了。”
塞西尔皱着眉，听见罗曼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想到他距离上一次清醒已经又过去三天，心里的恐惧每一天都在增加。赫伯特每天都来给罗曼看病，塞西尔紧张地看着医生，却从医生嘴里得到了残酷的现实：“罗曼先生已经没办法用药物治疗了，他已经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我想是因为魔女对他施加的魔法，并且在教会地牢里受的伤没能得到及时医治，已经拖垮了身体，人类的脆弱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并且，阁下，您知道血液对人类而言多重要，何况埃文斯先生已经不是壮年了，那几年的取血补不回去，身体一直不强壮。阁下，早些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