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罗曼被困在梦魇里，无边无际的黑，到处都是躲在黑暗里的恐怖怪物，他也许知道这是梦魇，也许不知道。梦魇中的罗曼不知该向谁求助，他无数次想起他的孩子，可是很快就记起那孩子已经离开，去往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忍受着恐惧，足以让精神崩溃的恐惧，他流着泪，处在真实世界里的他总是满脸泪痕。他的意识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逐渐衰微，而身体也在衰弱。
人类毕竟不是血族，没有神迹般的强大愈合能力，更何况罗曼已经不再是年轻。主教似乎并不想放过这位偷偷豢养吸血鬼的贵族，想要从他的记忆力搜刮那只吸血鬼的消息，可是在魔女到来前，不论“忏悔地”的执行主教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从这个执迷不悟的、被恶魔蛊惑的男士嘴里得到任何事。
执行主教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他将魔女请来，对所有的血族进行记忆窥视，并让唯一一个人类也加入到这个行列里。
“你是要他死，”魔女悠悠看着自己细长的指甲，吹了口气，“窥视记忆还不够，还要将人困在梦里，他的精神会撑不住的。”
执行主教虔诚地握着银色十字，白色教袍在地牢里仿佛就是神的代行者，可是说出的话却比恶魔还可怕：“他早就与恶魔为伍，即便依旧是人类，可也已经是半个恶魔。更何况皇帝陛下已经将他判处死刑，不管怎样，他都是要死的。惩罚一个堕落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牢房里昏暗无光，诺亚打开门进去，将手里捧着的银色容器稳稳放在破旧的木床上。那里面是圣水，是诺亚好不容易才问教堂主教要到的，希望受过祈福词的圣水能为地牢里的可怜人减少伤痛。
诺亚小心将埃文斯先生扶起，喂进几口圣水，再用剩下的圣水撒在伤口处。
罗曼身上的衣服比道恩稍微完整，可是袖子已经被撕去了，露出两条布满刀伤的手臂。当时执行主教一眼就看出，这是放血喂养吸血鬼的痕迹，执行主教逼问对方豢养的血族是什么样的、在什么地方，而罗曼一言不发。诺亚就站在主教和神父们身后，不忍心看这位温和的先生被戒鞭抽打，被圣水洗礼，他慌张低下头去。
看得出埃文斯先生身体并不强壮，诺亚不知道他的意识正被梦魇折磨，听见先生痛苦的梦呓，以为他是因为伤口的疼痛难以忍受。于是诺亚将他放下，跪在地上，握着十字架轻声颂念祈福词。做完这一切，他将银质容器捧起，带上烛台，离开了牢房，前往另一间牢房，做着一样的事——为黑暗中的囚徒祈福。
道恩听着小神父一丝不苟地给每一个囚徒颂念祈祷词，哪怕是从不信天父的血族，他也傻傻地站在门外小声颂念，尽管对方不领情，并冲他扔了一团干草。小神父路过他的牢房前委屈地抿了抿嘴唇，红润的嘴唇在道恩眼里一闪而过，成为他在黑暗里最明艳的色彩。
他握紧了小神父给的钥匙，没有急于打开锁链。他知道每天清晨，“忏悔地”的神父都要下到地牢检查，终归只剩下十几个小时，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天，不急在这一时。
霍尔领主在小神父轮值结束，要回到地上休息前叫住了他：“小家伙，再帮我一个忙，告诉和你见面的血族，与教会合作的魔女拥有‘米斯之眸’，让他转告他的主人。”
魔女之所以强大，不仅因为她们自身的天赋，更因为她们所使用的宝物。每一个魔女都拥有和同伴不一样的能力，这源于她们的宝物，也许是一颗珠子，也许是一本古书。而教会里的这个魔女，拥有可以将人永远困在意识迷宫的“米斯之眸”。
那是一颗挂在魔女身上的宝石，挂在引人遐想的脖颈上，没人能避免。
诺亚听不明白，不敢多问，用力点头答应，放轻着脚步离开了地牢。
第二日入夜，轮值的神父换了一个，留着短胡子的金发神父巡视了几圈，似乎是扛不住了，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昏昏欲睡。他在恍惚中闻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隐隐约约的迷香，让他本来就昏沉的意识彻底沉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一个身影落在他身边，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后又在地牢入口处落下几个身影，猫一样贴近不同的牢房。亚瑟迅速找到道恩·霍尔，对方已经解开了身上的锁链，正摇摇晃晃站起。“卡文迪许阁下！”道恩压低声音，惊喜地叫出声。
亚瑟点点头，走过去，扶稳对方：“还可以行动吗？”。
道恩咬着牙点头，亚瑟望着道恩身上的伤，眼底的阴翳浓重得化不开：“快走，不要停留。”
领主的属下们影子一样潜入每一个关押族人的牢房，解开他们身上的银质刑具。有亲人朋友的血族从牢房出来后立即奔向了关押人类的牢房，他们拥抱着失而复得的亲朋喜极而泣，亚瑟对道恩说：“还有没有别的族人？”
道恩摇摇头，他看着聚拢过来的同胞，对亚瑟说：“阁下，人数太多了，会被察觉的。”
亚瑟安抚他：“艾德里安和卡洛琳在外面接应，还有一个年轻的神父，他知道怎么躲避夜晚圣所的巡察。”
“诺亚？”道恩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大胆，就不怕被教会秘密处决吗？
“好了，快出去，”亚瑟压低了声音，“让那些携带着人类的族人先走。”
血族带着虚弱的人类悄声出了地牢，诺亚换了一身黑色教士袍，十字架隐藏在黑色斗篷里，他带着囚犯们离开，找到在隐蔽处等待的艾德里安。艾德里安将离去的路线告诉族人：“从这里离开后去隐秘港，卡洛琳·斯特林在那里接应，立刻走。”
小神父站在一旁紧张不安地到处看，忽然他低低叫了一声，转过头，血族和他们的人类同伴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艾德里安看见他慌张的神色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发生什么事？”
远处传来几声迎客的钟声，火光隐隐约约可见，诺亚急得几乎哭出来：“教皇阁下来了！”
28.
塞西尔跟着同伴进入了关押人类的地方，帮助他们打开牢门的同时焦急地寻找着罗曼的身影，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的焦躁，每看见一个被折磨得消瘦麻木的人类，他就忍不住想到他的父亲，心脏跳动得几乎要炸裂开。
终于他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找到了罗曼，飞快搜寻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罗曼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养父无声无息躺在破烂的木床上，身上的衣物又脏又破，塞西尔觉得荒谬极了，他记得罗曼总是整整齐齐的，在家中也穿着正经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从不会和一些贵族一样，披着睡袍到处走。他就该被各类精致昂贵的物品包围，被仆人们细心照顾，而不是现在这样，躺在冰冷的、潮湿且黑暗的地牢里。
塞西尔用力呼吸着，打开牢门，踉跄着跑进去。
他的动静很大，可是罗曼像是睡熟了，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塞西尔的视觉在黑暗里看得清清楚楚，罗曼身上的鞭痕只愈合了一半，红色的血染上衣物。塞西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看见罗曼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疤，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愈合不见，有的留下粉红的疤，还有一道的痂还没完全掉光。
——那是他的血，您喝过的所有血液都是他的。
塞西尔跪倒在养父身前，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些伤痕，他俯下身轻轻嗅了嗅已经干涸的血液，忽然咬着牙，泪水一点一滴落在罗曼破碎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