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曙光日的热闹让塞西尔甚至感到有些惧怕，这样的欢乐气息他从未在人类的世界里感受过。他和赫伯特又聊了几句，被问及有没有给罗曼写信，塞西尔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他说：“没有。”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什么。”血族低声说，“每次想要下笔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赫伯特摇摇头：“不管怎样，先给他寄一封信，告诉他你已经安顿下来吧。不然，你也知道，他肯定会因你担忧。”
塞西尔犹豫片刻才说：“其实……我有给父亲寄去一封信——好吧，不是我写，是亚瑟叔叔替我写的，告诉他我找到了血亲。信件已经发出几天，大概是还没有抵达西洛城。”
“也好，不过，您还是亲自给他写信的好，”赫伯特笑了笑说，“您知道吗，离开西洛城的前一天我去替他看病，我说他对您过分溺爱了，您对他——您猜他怎么说？”
塞西尔紧张地看着他，生怕医生说出什么属于罗曼对他的恶毒诅咒。
赫伯特说：“他说，‘他还小，而每个父亲都会这么这么做的’。”
塞西尔垂下眼睛，心里酸涩。
赫伯特也不希望他在这个欢庆的日子难过内疚，将酒杯碰去：“我看埃文斯伯爵很容易哄，您总能和他说开的。”
“谢谢您的安慰。”塞西尔苦涩地笑了笑，仰头喝去一半混了血液的红酒。
他想到刚刚宴会开始后就没有去给叔叔和祖母敬酒，于是他暂时告别赫伯特医生，在热闹的人群里寻找两位亲人的身影，一路上被长相英俊美丽的贵族们问好，甚至有血族想要问他索取一夜欢愉。他还见到了卡洛琳女士，那位带着眼罩的女士远远地冲他提起裙摆行礼，他举起酒杯遥遥回应。
塞西尔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询问宫殿的侍者，得知亚瑟和奥萝拉大公在与安德莉亚侯爵在小厅里谈话。塞西尔这才明白，在人类王国里的安德莉亚公爵，在血族内只是侯爵而已。他谢过侍者，对方颇有些惶恐，连连说不。
小厅关着门，塞西尔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还是稍等片刻再来，他还在思索，血族敏锐的听觉已经将门内的声音全部听去了。
“阁下，现在情况不乐观，我在王都时听那老蛀虫和皇帝报告，圣所‘忏悔地’已经处决了不少族人，他们对付不了南部的疯子，反倒对北部的下重手——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南北的分别，谁知道呢，”安德莉亚在小厅里来回踱步，秀气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股绳，“我只能尽量保证一些尚未彻底觉醒的混血脱离，可是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奥萝拉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里，放在腿上的手早已经捏得发紧。亚瑟背着手站在一旁，面色沉凝严肃，安德莉亚踱了几步才停下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顺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这些是我能探听到的，被关押在‘忏悔地’的血族名单。”安德莉亚将纸张交给亚瑟，“很不幸，领主阁下，您的五位下属有两位陷在里面，麦斯城的领主道恩·霍尔也甚至已经被皇帝判处火刑，即将在他们的天父法礼日执行。”
她没看到亚瑟越来越阴沉下去下去的脸色，说着说着烦躁起来，又不能在大公面前失了分寸，只能磨了磨牙继续说：“更糟糕的是，教会居然和魔女合作，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北部血族势力下的所有城池，不用太久，就能知道圣锡林的所在地！”
奥萝拉眉头用力皱起，她睁开眼睛，声音像是冰一样冷：“魔女的事我去北方森林问，亚瑟，所有在‘忏悔地’的血族都必须救出来，北方绝对不能丢去任何一座城，哪怕要和教会对峙，一退再退，我们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只是救出贵族们吗？可是母亲，”亚瑟问，“名单里的数量太过庞大了，我相信不止他们自己，还有与他们亲近的人也被关在那里。就算我们狠下心放弃那些人类，可是我们那些和人类有情感的族人们愿意吗？”
奥萝拉再一次闭上眼，手指揉按着眉心。
“亚瑟，你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奥萝拉说，“你还是要做取舍的，‘忏悔地’谁也没有步入过，所有的情况都不知道，我们救不了这么多人。如果为了其他的人类，而失去我们的族人，甚至可能会失去你！你觉得还有意义吗？我们始终是血族，我们可以对人类展示善意，可是必要的时候他们绝对不是我们要伸出援手的对象。”
亚瑟叹息：“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假如我们放弃那些人类，很可能会让我们的族人对我们失去信任，这是比丢失城池更糟糕的事。”
奥萝拉不说话，她自从获得源血之后，已经不能算是混血，而她的双亲已经亡故多年，她已经无法体会拥有人类亲朋的血族的心情。安德莉亚放轻了声音：“大公阁下，领主说的没错。”
她又看向亚瑟：“不说陷入‘忏悔地’的族人，单单是塞西尔阁下，他肯定也是不会答应的。”
亚瑟皱起眉，疑惑问：“为什么？”
“您应该记得他曾经被人类收养，而他们应该关系还不错。那位先生我见过几次，是位难得的绅士，对塞西尔阁下也很好，”安德莉亚·伯特兰双眼透出怜悯，“可我得到的消息，罗曼·埃文斯先生因为被仆人检举私下豢养血族，已经被皇帝剥夺爵位关进‘忏悔地’，并将在法礼日当众执行绞刑。”
她话音刚落，小厅门外忽然发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三位大贵族立刻回过头去。安德莉亚收到大公和领主的眼神示意，缓步走过去打开门。她在看清外面情形的瞬间错愕不已，但眨眼后立刻询问：“塞西尔？”
年轻的血族手指被玻璃碎片划开几道细细的血痕，他本就白皙的脸上已经覆盖上冰原似的惨白。
连奥萝拉也不能无动于衷继续坐在软椅上，提着裙走过来，心疼得捧着外孙的脸：“孩子！这是怎么了？”
塞西尔看着安德莉亚，他的黑色瞳仁几乎竖成了一根针，发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在随着极其细微的呼吸而颤抖，他缓缓露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笑容：“阁下，我刚才没听明白。您能不能再说一遍——我的父亲，罗曼伯爵怎么了？”
26.
“塞西的养父是怎样的人？”亚瑟望着枯坐在花园的背影许久，这才回过头来问。
“罗曼·埃文斯，你可能对他不熟悉，但一定熟悉伊恩·埃文斯，那是他的兄弟，曾经的埃文斯家族继承人，”安德莉亚穿着丝绸白裙，斜靠在躺椅上，“就是害死艾琳的人类，被艾德里安杀死的薄情人。”
亚瑟皱起眉：“他们是兄弟？”
他想了想，忽然莫名其妙地问：“泄露圣锡林的是什么人？”
安德莉亚摇摇头：“‘忏悔地’连一根鸽子毛都飞不出，怎么可能有这么仔细的消息……等等，你怀疑是埃文斯？”
“我相信血族没这么容易被魔女窥视记忆，”亚瑟又回过头去看窗外的人：“而且，你不是说塞西会来寻找亲族，很有可能是被发现了血族的身份，和养父发生争执才离开西洛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