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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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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来信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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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梧桐树早落光了叶子,只有斑驳树影被踩在脚下。冬日暖色调的阳光下,她的肤色白得透明,明眸皓齿,有一种未染尘世的美丽,可惜头发不拘小节地盘在脑后,头上仍旧顶着一根筷子。他在心底一哂,暗暗摇头,笑得有点无奈。

“有没有那么一件什么事,是你觉得这辈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回过头来,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一个交浅言深的问题,不过想了想,给了个不算交浅言深的回答:“说不上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不过那天我在北岛的民宿里找到旧主人的几篇日记,觉得特别有故事,特别能找到思惠居更多的材料,写一篇关于北岛和南岛旧事的特稿。”

“这么简单?”他一下就笑了,笑完忽然又问:“不想找找你亲生父母?”

她又一愣,可转瞬回答:“以前想,长大以后早就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留在福利院门口?孤儿的最大心愿不都是找到父母?”

她不知不觉说了心里话:“不管什么原因,是他们把我留在福利院门口的,应该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如果他们想认回我,应该早来了。如果不想认回我,又何必勉强,是不是?”

她说这话时语调平淡,还面带微笑,他却觉得那笑容在阳光下有几分刺眼,简直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

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福利院的院子里,她停下脚步,笑了笑说:“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和平和美丽都是我的家人。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希望我们三个都顺顺利利,一起把福利院办下去。”

她又提到艾和平。他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抬眼一看,正好看见屋里的艾和平静静站在玻璃窗后,黑色口罩遮住大半边脸,只余下双眼目光闪动地望着他们两个。

此时的和平正在窗前洗碗,望向窗外,不知看见了什么,神色凝住,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美丽忍不住也好奇地向外张望,看见院子里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人,笑了,自言自语地嘀咕:“啧啧,这两个站在一起,倒是俊男美女的一对!这个傅先生看起来好像挺有钱啊,大老远赶来捐东西,应该是为微微来的吧?”

美丽向来神经大条,说完了才觉得此话不妥,觑了一眼和平,还好见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在哗哗的水龙头底下洗碗。

院子里的微微已经在向傅修远道别。两个人终于踱步到他的车前,她发出送客的信号:“没想到你真来捐款。都是小朋友们特别需要的东西,我代表和平感谢你。”

他又在心底一哂。和平,和平,还是和平,她果真是三句不离那个结婚对象艾和平。

h城的冬天不算冷,只是空气不大新鲜,吸一口气就仿佛灌了一腔烟尘,此时倒有不知哪里来的清新味道,暗香浮动。她说代表艾和平向他表示感谢,扬着一张素脸,螓首蛾眉,一脸认真的神情,倒是和老头子在抽屉里珍藏了多年的黑白照片有几分相似。那时候他忽然想到刚才参观福利院的情形。大概因为以前的张院长笃信基督,所以福利院的墙上挂了不少励志条幅。她的床边恰好也挂了两幅,一幅写:

“要彼此包容,彼此饶恕;主怎样饶恕了你们,你们也要怎样饶恕人。”

另一幅上面写:

“万物的结局近了。所以,我们要谨慎自守,警醒祷告。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前一句是《歌罗西书》里的一段,后一句来自《罗马书》的第二章。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进过教堂,他还能想得起来出处。

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说,傅修远,还是算了吧。她看起来也过得挺平静,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挖挖北岛的陈年旧事写篇特稿,守着她的结婚对象安居乐业,你还是算了吧。所以他嘴上说了句“再见”,心里想着也不必再见,说完转身上车,发动汽车离开。

很长时间里,微微再也没见到过傅修远。

一连两个月,他并没有再联系她。她还给她转过一篇她公号里写孤儿院的文章,他也没有回一个字。连沈琳都好奇:“那个眼睛会放电的傅帅哥呢?不是对你有意思?怎么不出现了?”

她回答:“谁说他对我有意思?以前遇见都是偶然,偶然怎么可能一直都发生?”

确实,偶遇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出现是正常的,有期待才是愚蠢的。

倒是远在北岛思惠居的那位傅阿姨忽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民宿的主人又发现了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不日就会快递给她。第二天快递果然来了,这一回是一本纸页泛黄的《战国策》,里面夹着好几页宣纸,上面是她熟悉的簪花小楷,俨然是孙惠贞的日记。

没想到她才说自己的心愿是能找到孙惠贞的更多线索,线索就自己找上门来,倒像上帝听到了她许愿,专门派人来送她的礼物。她如饥似渴,目光所过之处快速看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细细慢读一次,看完了才忽然想起来,那个快件的寄件地就是h城,而不是远在东海的北岛,想来这本书是思惠居民宿的主人直接寄来的,而不是傅阿姨。

她问过傅阿姨多次思惠居主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但傅阿姨始终讳莫如深不肯透露。这一次她打电话去快递公司询问,客服也回答说不能透露寄件人的信息。她转念一想,忽然想到其实是可以查查思惠居的房产登记的。她托人去当地房产登记部门查询,结果思惠居的户主是一个公司,名字叫“昆仑旅游”。她又去查工商局的登记,查到这个“昆仑旅游”的法人代表叫“季宸”。

她从未听过“季宸”这个名字,查到这里就断了线索,只好搁置一边。

第16章 天使之国(2)

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突然发生了另一件小概率事件。她原先在公号里挂了一张拍南岛会所时拍到的照片,里面有偶像剧女主角晏小勤和不知名男士吻别的场景,这时候忽然有人挖出照片来说,那个不知名中年男士就是南岛会所的拥有者,傅氏的董事长傅维贤。二十几岁的偶像跟了个已经开始秃顶的已婚男人,立即有人翻出晏小勤出道时候带资入剧组的旧事,一时间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红粉黑粉打成一团。

微微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有人举报了她,令她的公号瞬间被封。她和平台的客服交涉未果,忽然有一个号称受害者代表的人联系她,说要和她聊一聊。

电话接通,来人的口气很有恃无恐,告诉她:“我是晏小勤的经纪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出面辟个谣,说明照片是你伪造的,要不然你的公号肯定不会恢复了,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对方自然知道照片并非伪造,之所以有恃无恐,一定是看清楚她的境况——不能没有公号带来的那份收入,也没钱打旷日持久的官司,所谓正义皆有价,人微言必轻。

沈琳拍案而起替她打抱不平:“走走走,我们去文娱版爆料,怕她做什么?”

她却不能不怕。她没有晏小勤的人脉和财力,没那么天真以为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她的一切都靠努力和运气如履薄冰般得来,万一事情闹大了,她承担不起后果。

沈琳为了安慰她,请她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吃完了又豪气干云地说:“对了,今天有个百大dj的嘉年华,姐今天豁出去了,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那间夜店位于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南湖畔声色场所聚集的著名地区,马路上人潮汹涌,跟高铁站比也不遑多让。沈琳自然比她熟门熟路,拉着她穿梭在红路灯和斑马线之间。有一次就在她们随人流走向马路对面的时候,他偶尔一侧头,看见停在红灯钱的那辆车。

黑色的跑车,在夜晚的霓虹灯下看又像是深蓝色,暗蓝和暗黑中又夹杂些金属的光泽。她常常觉得越贵的跑车地盘越低,车窗也越小,这一辆跑车的底盘就尤其地低,窗户又尤其地小。但她还是透过那狭小的车窗看见了,驾驶座上坐的是个熟人,眉目冷静,眼神深邃,正是傅修远。

她同他四目相对,他似乎早看见她了,也不吃惊,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就不动声色地转去了其他地方。他身旁还坐了个美女,卷曲的长发披肩,穿着入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转眼她和沈琳已经穿过了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她回头望时,绿灯已经重启,那辆小跑车也转眼消失在车流中间。

有句话说,所谓夜店,就是男的喝得多,女的穿得少,大厅音乐吵,这家网红夜店也不例外,还要加一句啥都要钞票。沈琳要了一个卡座,她像往常一样要了一杯水果宾治,沈琳还白了她一眼,一腔幽怨地说:“我带你来借酒浇愁,你倒好,只喝杯果汁。”

据说百大dj都是世界级的人物,场子里的灯光五彩斑斓,气氛组小姐姐美貌无双。沈琳是常客,玩得高兴,一会儿就看到了熟人,对她说:“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她就留下来喝果汁。那杯水果宾治甜得发腻,着实不比别的地方好,还要那么贵。

喝了两口果汁,其实心里是放不下晏小勤的事,她在一边吵吵闹闹的音乐声中坐下来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心烦意乱,起身去上洗手间。

音乐声震得地板发颤。沈琳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卡座里同朋友说话,她还不知道,此时傅修远也在不远的另一个角落里。

傅修远倒不是专程来赶这一场嘉年华。这天跟他出来的姑娘叫ailsa wong。艾莎说想去hiphop club 看哪个rapper的秀,他无可无不可,结果跑到市中心,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想去隔壁那家音乐声浪掀翻地板的网红夜店。艾莎问why,他挑了挑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海报:今年最火,百大dj嘉年华。

进了夜店,他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落座,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遍,看见微微和沈琳两个在大厅中心的卡座里。酒水上来,沈琳先走开。他又看见微微起身离开,眉头就是一皱。

艾莎好奇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远望,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有一个女孩的背影特立独行,她忍不住就笑:“你看那个女生,套头毛衣牛仔裤,来夜店怎么可以穿得那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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