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办公室的早晨陷入了沉默,接着总编从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方向出现,一看见自己,总编就夸张地喊:「英燕!高英燕!你有没有要去医院?」
「我去一趟张宙始家。」英燕边说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得当面跟他谈谈。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他继续画画的。」
她刻意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在还没有人开口时,英燕就抓起随身包包,然後快步离开办公。
她在搭乘公车前,还是选择先在出版社的厕所洗把脸,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才意识到脸sE有多糟糕,黑眼圈重到不行,眼睛还有血丝。她半夜时哭了吗?
英燕咽下口水,她在便利商店买了咖啡,作为早餐一饮而尽。而後便搭上了公车。
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然後闭上眼睛。
到对方住处的公车站时,时间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上一次吃东西好像是超过十八小时前,因此英燕觉得胃痛的不得了,她cH0U搐着脸,深呼x1两口气,准备往上坡走,但是越是向前,她却越不知道该跟张宙始说什麽。
是自己已经跟蔡贤宇谈过,所以知道对方的过去了吗?还是就维持原状,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依旧是编辑与漫画家,她会督促对方有好好把任务完成。说到底,她为什麽需要跟对方「谈谈」?
她没有说错什麽,不是吗?
英燕想到自己忘记买伴手礼,她烦躁地皱眉,头也开始痛了。她站在对方的家门前,然後按下门铃。
「我是高英燕。」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力量,於是英燕几乎是以要喊破嗓子的音量开口:「请开门!」
然而下一秒,张宙始真的开门了,那瞬间的风压将她的浏海吹乱,英燕眨了眨眼,然後看向对方。
「你要g嘛?」张宙始说:「你??不对,为什麽你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那不重要。」英燕深呼x1一口气,在思索几秒後,她说:「我昨天说的话或许对你来说有些重,我要向你道——」
张宙始似乎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大门整个敞开,英燕瞥了里头一眼,木头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纸张,这在漫画家的工作室来说并不是什麽新鲜事。但她却意识到,那些边角被蹂躏,满是皱褶的纸是原稿。
不是一张,不是两张,而是数以百计的原稿。
就散落在地面。
「你在??你在g什麽?」
英燕推开对方,她的视线黑了一半,身T踏开紧绷到彷佛要碎裂的脚步来到客厅的书架旁,里旁边还摆着一台除Sh机,就是为了堆放原稿的储藏空间,但现在那些塑胶资料夹内的纸张全被cH0U出,被撕烂的,被蹂躏的——
她就站在满山满谷的屍T之上。
双手在颤抖。
她认得出来,那是短篇作品《自百年前而来》的原稿,被从中间撕成两半,看上去就像碎裂的镜片;还有脚边的,是更久以前,《迎海的日记》人物设定稿,张宙始的笔触太好认了,只有人物表情特别JiNg细,其他细节随意带过,但还是从中看见角sE彷佛跃然於纸上,那些原稿纸被糟蹋,被某人带着强烈的恨意给扯得粉碎。
她急促喘气,心脏痛到像是下一秒就会停止运作,英燕拿着碎片,但她的手实在太无力了,根本无法把一片狼籍在瞬间就收拾乾净,她当然还可以补救,她要先将碎片黏回去,这点可能要请办公室的同僚帮忙。
英燕在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贫血而差点摔倒,但不要紧,她会把一切恢复原状的。
她会让对方再次能够画漫画。
然後,她迎上了张宙始的视线。
「我说我不想画了。」对方看过来,眼睛眯成一线:「高英燕,为什麽你能够说出那种话?」
「我说错什麽了吗?」她破音地说:「你不是需要编辑与你诚实相待吗?」
「我没有!」张宙始大喊:「到底哪个taMadE白痴,会需要编辑对自己说『你活该痛苦』这件事啊!」
「你需要!」英燕脱口而出,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谁给引爆:
「不然你希望我说什麽,我已经说过我根本不在乎你本身,你只要会画漫画就足够了,这就是你的价值,就算你杀人我也不在意——难道我要说『没事的,你的确有把她当朋友』这种话吗!你自己也知道这是谎言!听再多也不过只是自我安慰!像你这样的天才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这种假话!」
张宙始看着她,就像看着梦魇一般。原先英燕以为谈话会到此结束,但她却看见张宙始伸出手,从一旁的桌面上抓起稿子,那是《黎明的花束》,还没画完的第二十一回的原稿,上面是尚未完成线稿的小Q与Z手牵着手的画面。
而後,刺耳且爆裂般的撕裂声在前方响起。
「住、住手!g,g,你在做什麽啊!」
英燕不顾一切冲上前,她猛地伸出手,想要阻止原稿变成碎片的命运,但是她根本没办法抵挡对方,张宙始撕碎的动作轻易地像是在cH0U取卫生纸那般,毫无留恋:「给我住手啊!」
「拜托,不要这样!」她抓住对方的手臂,然而张宙始根本没有在听,他恶狠狠地看过来,却停顿了一秒:
「为什麽哭??」
趁着空档,英燕抢夺下了那份稿子,她痛哭失声,几乎要将灵魂从口中呕出,她跌跌撞撞地将一旁桌面的资料夹也一起拿下,然後後退两步。
她紧抱着原稿,而眼泪烧灼皮肤。
她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家凌乱不堪,到处都是翻倒的家具,还有零散的原稿,还有他们俩。
张宙始喘着气,咧开一个不带感情的微笑:「给我滚出去,高英燕。」
「我要收拾这里。」她说。
「滚出去。」
她瞪向对方,依然没有动作。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们依旧这样面对面站着,而英燕先开始动作,她哽咽着将碎片重新拾起,小心翼翼地,一张接着一张,她感觉自己像捧着血r0U模糊的屍块,那些纸的气味,就是铁锈的模样。
她缓缓,将每一张原稿的一半都找到对应的另一张。她找来空的塑胶盒与便利贴,将稿子分门别类地放进去。期间,张宙始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