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恕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天一直莫名惴惴不安的来源了。实习后的晚上她赶去学校拿资料，雪下得有鹅毛这么大，她拿着单子的手从口袋里暴露出来没几分钟就冻得通红。
她低头吹了一口气，那温度停留了很短，等她抬起头，赶着回家的脚步忽然就停住了。她的母亲现在已经有五十五岁，皱巴巴的一张脸一看就是穷苦了一辈子的相，脸颊两处因为凛冽的寒风冻得紫红。
她们很久没见了，殷恕的心脏怦怦跳动了几下，随即戴上了帽子拔腿就走。但一切或许是上天一早就给安排好的，她没走远，没忍住回了头，她想就看那么一眼，结果就被发现了。
她的母亲用方言的语调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向她跑了过来，里里外外穿了好几件棉衣才堪堪能承受这寒风的身躯猛得摔了下去。
殷恕看着她母亲还穿着不防滑的老布鞋，鼻子忽然就有点发酸。她现在可以跑，也可以过去把她扶起来，但她不知道接下来的后果的是什么。
虎毒不食子，这个子在她家特指儿子。她用殷恕这个名字过了二十多年，每喊一次她的名字，她都会想到这个名字的含义，求老天宽恕这个家，宽恕她是女孩。
后来一直生不出儿子，便过继了她一个堂哥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殷恕可能还会再忍耐很长一段时间，至少会忍到她高中毕业。
看来她堂哥还是跟那个时候一样，游手好闲，没能让这二老过上好日子。殷恕看到她母亲蹒跚爬起来的模样是心酸，但还隐隐涌上来一丝快感，像是报仇成功的喜悦。
“阿恕……”她母亲发红的眼睛在和她对上目光的一瞬泪水喷涌而出。
殷恕知道她该尽快离开的，她并没有从她的母亲这里得到过什么，她不该心软。但是也是这个女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将她带来这个世上。
“你来找我干什么？”殷恕的声音有意放低了些，嘴角也压着。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人没见，但钱可见了。”
她母亲一时哽住了，用袖子糊了把脸，上面的雪还没有拍掉，就那么黏在了眼角。
“我和你爸爸确实对你不像阿浩那样上心，但我们对你也不是那样绝情啊……你这些年一直躲着我们，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说吧！”殷恕刚刚的对她的怜悯顿时烟消云散，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愠怒，“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学的？”
“你的高中班主任回来了，我就跟她打听了你的消息……”老妇人看了看她的脸色，眼眶又冒出泪来，“我来是因为……是……你爸他快要没了！”
殷恕怔愣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静静听着她母亲无助的哭声。她一个人的这些年证明了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父母，现在她有了清沅，马上也要有了工作，她即将要从这个泥沼里逃出来了。
可她妈呢，一辈子就这样了，是谁也拉不出来的。
“跟我回家看看你爸爸吧，就当见他最后一次面……”他妈妈这样求她，她觉得很陌生。她上一次见她母亲的时候，她母亲的背还是直的，如今已经驼了，头发也发白。棉裤短了，露出短短的一截穿着袜子的脚踝，瘦得像只剩骨架。
最后一面……又是一阵如刀削的寒风，夹着雨雪，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是不是可以意味着她这次可以真正地做个了结。
殷恕虽然答应了，但她只承认自己只是想要了结，她不该对这样的人产生什么怜悯和不舍。
“这……”她母亲看着殷恕打来的车，犹犹豫豫不敢上去，“这要多少钱，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上去吧，付过了。”殷恕替她打开车门，看她笨拙地上车。
“师父，去那要多少钱啊？”她母亲还是不放心，非得问一问。
“手机上有吧？”
“阿恕，这多少——”
“闭嘴！”殷恕刹那间像被什么惹怒了。
此后车上一直都静悄悄的，只听见雨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大概这个司机此刻是在腹诽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孝的女儿才能对一个年过半百的母亲态度如此恶劣。
殷恕觉得此刻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积存了几年的东西要爆发，如果她是个疯子就好了。
“对了，就是这里。”她母亲看到了窗外的小旅馆的牌子，连忙让司机停下。
至于为什么快死了是来这里住宾馆，而不是在医院，殷恕猜也猜得到，毕竟所有的钱，都要留给他们的宝贝“儿子”。
门打开了，母亲让她先进去，殷恕往里面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她爸坐在床边。还没等她开口说一句话，从她身后突然蹿出来一个身影将她扑到在地，并且拿着一根粗壮的麻绳往她身上绕。
殷恕的力气不比一个男人差多少，况且像她堂哥这样整日游手好闲的人，她本来可以挣脱。可她那个母亲口中快要死的爸爸此刻倒是老当益壮，从床上站了起来，帮着她堂哥压制着她。
“放开我！你们都去死！去死！”殷恕歇斯底里地喊着，只不过没人听她的话，就连刚才哭得那么真切的母亲原来也是一直在骗她。
这么明显的骗局，她居然也还傻傻相信。
“爸、妈，我怎么说来着，就不能让殷恕一直这么下去，不然哪天您二老就被她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