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顾小甜的一双小手，紧紧附在任声的右拳上，直至他紧握的右拳慢慢松开，慢慢变得有了温度。顾小甜这人从小家教严厉，最懂得男女间的距离，若是平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肯定赶紧甩开。
而这一次，这指尖交缠，却无关情爱，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存。
良久，任声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顾小甜的一双手，问道：“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顾小甜眨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到你甩开我呀。”
任声浅笑，并未松开顾小甜。
此刻的他，真的需要能支撑他去见父亲的力量。
到了目的地后，顾小甜又拽着任声，一路小跑地到了任教授家门口。
那从胡同口到家门口的距离，从来没觉得有那样漫长过。
那夏日蝉鸣，傍晚时分，那一弯上弦月斜斜地挂在天边，似乎象征着永恒。
顾小甜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刚才小跑后不稳的气息后，才敲响了任教授家的门。
任教授本是表情柔和地打开门，看到面前的两个人时却是愣住了。
这是三年来，任声第一次拜访。
任声沉默着不说话，顾小甜只好打头阵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任教授，这么晚了不打扰吧？任声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任教授将门开到最大，却又忍不住板起脸来，装出一副在儿子面前威严的模样：“不打扰，进来吧。”
任声还不肯动，顾小甜只好推着任声的后背往前走，两人差点一个趔趄地进了门。
趁着任教授走在前面时，顾小甜在后面瞪一眼不作为的任声，任声装作没看到。
室内灯光明亮，冷气十足，刚泡好的茶香四溢，还有一点点热气缥缈在空中，而三人端坐在彼此的座位上，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任教授开了口，他对着顾小甜问道：“小顾，你刚才说有什么要问的？”
明明顾小甜说的是任声有问题要问，任教授却不直接问任声，看来两父子之间，的确是积怨已久，都不知道如何正常交流。
顾小甜瞥一眼任声，他低头喝茶，并不理会她。
顾小甜叹一口气，只好充当任声的传话筒。她想了一会，组织好语言才慢慢说道：“任教授，我们今天碰到了三年前参加晚宴的徐叔，他说当天您没有喝酒，而且是盛教授驾车离开的。”
任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看一眼任声，却严肃地对着顾小甜说：“老徐应该是记错了。”
顾小甜看到任教授这么斩钉截铁的态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变得更僵。顾小甜甚至懊恼地想，或许她的猜想都是错的。她大晚上把任声拉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有没有可能根本没有误会，没有隐情，她这样血淋淋地再次撕开父子两人的伤口，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小甜想到这里，不自觉低头咬着下嘴唇，脸色也有些惨白起来。
任声看一眼无措的顾小甜，悄无声息地叹一口气，终是开了口：“徐叔向来谨慎，不会乱说话。”
他继续说道：“小甜是自己人。”
听到这话，顾小甜抬头看向任声，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任声这么说是想告诉任教授，如果有隐情有误会，当着顾小甜的面解开，但说无妨。
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毫无遮掩。
任教授叹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还是一片沉默。就像在暗黑无光的隧道里行驶一样，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一丝光亮。
良久，任声像下定什么决定一样，问道：“当天是不是我妈在开车？她当时是不是并没有驾照？”
任教授大骇，急忙斥责：“不要胡说！”
任声却垂眸摇头，嘲讽一笑：“爸，我是写推理的。这样的情节，对我太熟悉了。”
这是三年来，任声第一次用爸这个字眼称呼任教授。
任教授握紧双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当天你妈执意要开车练练手，我想着晚上路况并不复杂，我也在身边守着她，就同意了。谁知道……那辆大货车不遵守交通规则，直直撞了过来……”
说到这里，任教授语气里有了一丝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任声痛楚地闭上了眼，问道：“为什么你不和大家说出实情？”
“你妈是人人尊重的教授，我怎么能让她身上有如此大的污点……如果学术圈里知道她是无证驾驶造成的车祸，大家会怎么看她？你妈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那一份清誉。我要让她清清白白地活在世人心里，做她最向往的万人敬仰的学问家……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再为她做的事了……”
说到这里，任教授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痛苦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在一旁的顾小甜听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任教授为了保护家人于牢狱之灾，才隐瞒了一些事情。可是背后的原因，竟然仅仅是盛教授的名声清白……
名声这东西，对于有些人是毫不在意的身外之物，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他能倾尽付出的所有。
她想到初次拜访任教授时，任教授曾说过：有这样优秀的人做我的妻子，是我这辈子的荣幸。
当她登上巅峰时，我便是在山脚望着，也是欣喜的。
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深沉，为之计远之爱。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任教授对盛教授的夫妻之爱，并不逊色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