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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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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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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千雍城里那位神秘“宗师”的实力,还有卷宗中的交手记载,让凌启想起了三十年前九州大地上复兴的一种古邪术。

武道之中强者为尊,没有人不想臻至化境,可是像漓山东君那样的天才又有几个?想入大乘境,得先迈道“生死坎”,如今整个大胤九州,跨过去的就那五个人,纵观历朝,这都是极多的了。数不尽的天骄走火入魔折在了这道“鬼门关”,楚珩那个叫明远的小师叔不就是吗?十万人里入不了一个,以至于许多顶尖高手就此望而却步,终其一生不敢一搏。

直到后来,名唤“炼骨”的邪术出现了。这是种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巫医禁术,用活人的血骨炼药锻体,集他人灵骨之所成,缩小自身天资的局限,最为稳妥地入境大乘。但因为从一开始,这样的大乘境通过歪门邪道而来的畸形,因此一辈子都不能离了炼骨锻体,否则不仅维持不住境界还会反噬己身。

这是伤天害理的邪术,为世人所不齿,可是它所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已经超越了人的良知底线,“不齿”就成了嘴边的虚话,至今仍有人试图寻找方法。

如果说炼骨是通往大乘捷径的门,那么“溯洄”便是开启这道门的钥匙。

作为“炼骨”的引子,这种名唤“溯洄”的巫药,早在前朝就已经失传于接连战火中了。此后数百年无人再提,直到三十年前,昌州洱翡药宗的宗主妫海文景从巫医残卷里,拼凑出了“溯洄”的药方,倾尽全力用数年时间最终炼出了三颗“溯洄”丹药,很多人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妫海文景是巫医二道的天才,一生痴迷医术,尤其醉心研药,让不知多少本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古方妙药重现世间,他和他的洱翡药宗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死扶伤善举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医之大者”。

但这一次他错了。

他复刻“溯洄”的初衷与重现其他灵丹妙药并无二致,是一个医道天才对古巫医的无尽崇仰。药本身无错,错的是用它的人。妫海文景纵使圣手国医治病救人一辈子,也依旧医不了人心的恶。

他保得住医者仁心,旁人保不住。

他不用溯洄炼骨,有的是人想。

三颗溯洄,最终葬送了洱翡药宗全族,“妫海”这个姓氏也因卷入烈帝晚年的夺嫡之争,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从此再没人提起。

“当年向先成帝谏言并主持剿灭洱翡药宗的,正是砚溪钟氏、定康周氏以及苍梧方氏。”

倒是齐整,三十年前,这三家合在一起灭了妫海,中间兜兜转转,三十年后又聚在了一起——钟氏是太后的娘家、敬王的母族,周氏如今是敬王的暗中拥趸,想来方氏也差不离了。

“那三颗溯洄,据说后来都失败了,溯洄的药方同时也因洱翡覆灭,彻底失传了。”凌启道,“但是臣观千诺楼卷宗对那位‘千雍城宗师’的记载,觉得很像炼骨之法。”

凌启:“洱翡案卷,被先帝两次下旨毁去,知情者处理,其中许多人和事都无法再查证,但那场合谋围剿,并非没有人侥幸逃过。”

比如先帝的惠元皇贵妃,妫海燕岚,妫海文景的女儿。她是个传奇。洱翡覆灭两年后,贵妃以庆州良家子的崭新身份进宫,用十四年的漫长光阴毒杀了先帝。她死在先帝之前,在最后一年,先帝知晓了一切。在先帝心里,贵妃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元”为谥号便说明了一切。但先帝驾崩前也说过,他不后悔下旨屠灭洱翡药宗,因为溯洄必须得毁。

再如楚珩的那位小师叔,真名妫海明远,虽然在漓山长大,却也是洱翡后人。

“所以臣大胆猜测,这个‘千雍城’宗主,可能也是药宗故人。但洱翡与敬王阵营的钟周方三家是灭族血恨,很难同处,这样一来,此人是敌非敌便不好说了。就像赫兰拓虽然从千雍大漠出了大胤,但他的行踪却被其弟危溪王子得知,并准确设伏击杀,敬王和赫兰拓的联盟也胎死腹中。”

“如果他是药宗后人,那就该知道,溯洄不是好东西。”皇帝语气沉静。

凌启颔首。

人性里的贪欲是无法衡量的,妫海文景一念之差,受累的何止他洱翡?当年钟方周三家向先帝提议,与药宗世交的漓山差点也受牵连,好在先帝觉得不妥,驳回了。但在三家合剿的过程中,仍会有不属于药宗的无辜人,因此丧命。此后朝廷加强了各地武籍管理,便是为了杜绝邪门歪道的再现。

“传道密旨给颖国公苏阙和庆州总督。让他们在西北暗中监察千雍城一切动向,可用虞疆局势为由,寻机核实庆州武籍,看看有无武者无端消失,自然就知道千雍城那个宗师是什么来头了。”皇帝说。

凌启领命。

皇帝轻轻按了按眉心,温声道:“大统领此行辛苦了,去歇歇吧。”

凌启谢恩告退。

刚往外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回过身来。御案后的皇帝以手扶额,少有的浮现出一种疲态,凌启想了想,开口道:“陛下……”

皇帝直腰抬眸。

凌启顿了一下,斟酌着说:“五月十六那天,依大胤律,臣应当去监刑,届时臣想……”

皇帝微垂着眼帘,闻言却摇头:“不行。”

他腰上的力道忽而泄了下去,跌靠在御座里,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此案由刑部主审,监斩官便是刑部尚书,几大世家主到时候也会到,他们要的就是颜相惨死。你是朕的影卫统领,他们知道你的本事,届时几百双眼睛都会仔细盯着你,一旦你有异动想提前结束这场酷刑,他们就有了理由将你也拖下水。”

“大统领,朕经不起第二次了,不准你和容善擅动,这是圣旨。”皇帝的声音透着种枯叶落霜般的萧索,“朕现在在想,朕当初是不是不该答应老师的……”

“陛下——”凌启上前一步。

皇帝别过脸去,“带一颗薤露,明晚朕去见老师。”

凌启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见皇帝黯然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

五月十四,夜,乌云蔽月。

两辆马车悄然停在大理寺狱后门前,下来了几个笼着黑袍的人,看门的狱卒一个激灵,握紧了兵刃,呵斥喊人的话还没出口,一枚御赐金牌明晃晃地现在眼前,狱卒一惊急忙跪在地上。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入内,跟在最后的影卫留下叮嘱狱卒。大理寺卿陆勉也在夜色中赶来。

二层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颜相立在桌案前,案上放了一面棋盘,黑白子分列两侧。他像是早知道皇帝会来,平静地看着凌烨摘下兜帽,随行的影卫将一只玉瓶放下,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颜懋目光从玉瓶上扫过,又凝眸看向和其他人一起避出去的楚珩,眉头微动没有说话。

如同六七年前一样,凌烨颔首微行半礼,唤了声“老师”。

颜相坦然受了,将白子递给皇帝。

这盘棋下了很久,几近两个时辰后,颜相看着盘上局势,将黑子放回棋盒,微微笑道:“陛下已经能胜过臣了,以后的路可以自己走了。”

凌烨握子的手一颤。

颜懋的目光转到棋盘旁边的玉瓶上。薤露,见血封喉,是种解脱的药,皇帝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老师惨死。

可那么多双眼睛在刑场上等着欣赏颜懋腰斩流血,也在赌一把,看看皇帝会不会心有不忍,等着抓他派出去解脱颜懋的人。所以皇帝不会答应凌启、容善冒险,也不会跟楚珩开口,还要看着云非不让他以卵击石。

这件事,只能由皇帝亲自来。

可是皇帝也不行。颜相看着那只玉瓶,摇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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