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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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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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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过年开春,清晏就满四岁了,该开始学着握笔学字了。

高匪伺候皇帝二十来年,最是清楚不过,陛下的字,是从前下了苦功习的,银钩玉唾鸾回凤舞,好到了极点,但却也难摹。笔力意志心境一样都不能缺,那样落笔镇山河的字,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但那样瑰丽遒劲的笔体,陛下却不常写。平日里奏疏上的御笔朱批一律都是端严势整,宽广平和。偶尔私下里写点什么,陛下就爱用小楷,敛去帝王威仪,落笔只透着淡泊简静。

但是反观桌上的这幅字帖,却三种笔法都不是——它并不是皇帝为了刻意展现对太子的重视,特意赐的一幅墨宝;也不是皇帝赏给太子的“恩典”;单纯就只是一个父亲给自己将要开蒙习字的幼子做的字帖,所以用的是适合小孩子的笔法,选的也是最适合小孩子写的字。

这份心,在九重阙里难得。

而在眼前的皇帝身上,其实本该更难得。

凌烨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就着高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今日敬王进宫觐见,顺带要给太后请安,这会儿已经在去慈和宫的路上了。

凌烨很清楚让这对母子见面意味着什么。

宣熙七年初,尘埃暂落,敬王就食邑。宛州江锦城坐落在澜江边上,坐拥澜江上游最好的港口,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先帝亲赐给敬王的,就如同他的封号一样——“敬”。

凌烨抬起眸子,面无表情地朝正殿门口望去,天光撒落在殿前,满地都是光辉,当年先帝就是站在那里,给凌熠定下的封号。

这个“敬”字,并非意指恭敬。

先帝拟封号的时候,凌烨也在,礼部呈了一列吉祥如意的字上来,他父皇看了一遍,都说不好。

时过境迁,凌烨已经很难回想起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了,酸涩?惊慌?或许都不是,他只是默默看着父皇站在敬诚殿的门前,指着那块金粉写就的匾额,说:“朕看那个就挺好。”

于是从里头挑了一个“敬”字。

敬诚殿是历来皇帝问政的地方,敬诚殿的“敬”,这个封号在朝堂里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当初先帝封齐王的时候。

“齐”是古时国名,亲王封号里,没有比“秦晋齐楚”四个字更贵重的了。大胤建国几百年,只有开国时同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几位同胞兄弟得封过这几个字,后来在大胤国史中第二次出现,便是在先帝一朝。

先帝最终拣了个“齐”字,齐王本就是长子,钟氏入主中宫后,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嫡子。齐者,平也,于是齐王与凌烨这个太子平起平坐。

他这个太子做得艰难,真得感谢他的父皇。

先帝似是而非地给了很多个儿子御极九州的希望,就是要他们争,以此择选出真正的继承人。

与此同时又惯用一手平衡之术,册封齐王的时候,凌烨八岁,正是在习字的年纪,于是封王次日,皇帝就赐了他一幅御笔墨宝,以此展示对太子的重视。

只是那幅字笔力实在高深,凌烨起初怎么也写不好。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明白,太子的位子是与自己的命连在一起的,所以不敢让父皇对他有丝毫的失望。于是夜夜挑灯习练,一笔一划,写到手指酸胀几乎握不住笔,也还是得继续。不敢停,也不能停——

那是皇帝赏的恩典,不容他学不会。

他们这些皇子,在先帝面前口称“儿臣”,但却并未感受过父亲的慈爱,没有谁敢在先帝面前任性。他们与御座下大大小小的王侯公卿一样,从来都只是臣,“儿”只是给了每个人争夺皇位的资格。

只可惜先帝英年早逝,这些资格后来就成了祸乱的源头,成了九州山河大地上,他这个新皇必须要亲手去填平的沟壑。

“陛下,敬王往太后那去了,慈和宫那儿要不要派人悄悄看着……”

“不必,”凌烨打断高匪的话,淡淡道:“想也知道会谈些什么,前两天宣政殿大朝会上,朕说明年要开恩科——”

慈和宫,宁寿殿。

钟太后近两年未曾见到儿子,自是难掩激动,敬王去敬诚殿觐见皇帝的时候,敬王妃钟仪筠便先过来陪着她了。待敬王过来,母子二人一番问好叙旧,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开始说起正事。

殿里未留人,慈和宫是太后的地盘,内殿外间候着的,更是她从前为妃为后时身边伺候的老人,自然不用担心有皇帝的眼线,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前两天大朝会上,皇帝借着给哀家庆祝千秋整寿的名义,说天下共庆,明年开春要加恩科。”太后抹着茶杯盖,沉着脸道。

“那朝会上怎么说?”敬王问。

“还能怎么说?”太后道:“慈福沾被,当海宇同之’,这是皇帝的原话,他把‘孝’字旗扯在前头,满座公卿大臣,谁能说出个‘不’来?”

“当日散了朝,底下人就传话过来,皇帝在宣政殿上把哀家捧得高高的,太后千秋赐福天下,这话说得多漂亮呐,哀家能说什么?不只得认,甚至还都得念他个好!毕竟开恩科、兴教化,这可是皇帝给哀家揽的‘大功德’,是恩泽九州的大好事!”

千秋朝宴没能如愿设在紫宸殿,如今自己的寿辰还被皇帝用作科举加试的名目,无形中反倒遂了皇帝的意,太后自然满肚子的气。

大胤建国伊始,便是论品取士。世家著族势大,人才九品,上三等历来只出士族。

几十年前,烈帝改制,在保证各世家嫡脉上品入仕、另再可推举三名贡生免院试、州试、会试,直入殿试的前提下,开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设明经进士科。从世家林立的康庄大道旁,硬生生地给天下寒门学子辟出一条“登天子堂”的羊肠小道。

但这条小道,终归抢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辟得甚为艰难,每走一步都是掣肘重重。朝中拢共就这么些职位,分出点给寒门,士族的位子就被挤下去了,世家贵胄们当然不愿,人皆唱衰。

科举至今只行了三代帝王,烈帝晚年开科举,历经先帝一朝,中间受阻不断,到了凌烨继位,太后把持朝政的那几年,几乎没了科举的影子,名存实亡。皇帝甫一亲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开科考,如今甚至还变着名目加了恩科。

明明是最难的事,偏偏还都叫他给做成了。

皇帝身后的这几家子,还当真都是愿意全力支持科举的。

当日在宣政殿上,挑头的就是兰台御史大夫韩卓,其父老韩国公被世人称作“学圣”,满朝半数文武、天下泰半学子,哪个不是读的韩师注解的经义,谁见着他都得弯腰作揖称一句“老师”。裕阳韩氏清流底蕴,科举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功在千秋、惠及天下读书人的大功德。

韩卓话一出,颖国公苏阙紧跟着附议。苏阙拢共就两个儿子,长子体弱一直留在颖海,而次子苏朗和皇帝师出同门,是御前一等一的近臣,朝中上上下下的关系皇帝亲自给他铺路,日后等老家伙们退下来,尚书台都有他的一席之地。颖海繁华,都说苏家富堪敌国,颖国公府坐享颖海城对外的开海通商权,大胤不灭,苏家不衰,他们当然愿意跟着皇帝走。

至于后来发声的北境顾氏,那是皇帝的母族,又是军权世家,科举于他们根本无碍。皇帝早就将他们和太子牵在一起,皇帝要干的事,顾家就没有说“不”的。

太后心里有一张算盘,这三姓,是九州最上等的世家,也是皇帝座下的中流砥柱,他们一表明态度,朝中清流就紧跟着往上靠。看皇帝这架势,是真的想秉承烈帝遗志,将科举推行到底了。

但科举取仕至今几十年,不过空有个名目,选出来的官吏里,八成都被打发到哪个偏远角落。除了颜懋以外,安繁城的知府秦方算是科举里官途最好的了,可是帝都的这块儿地,他照样进不来。

颜懋是个独有的例外,说是走科举,但他到底出身澹川颜氏,又是韩师的关门弟子,纵使后来脱离家族叛出师门,他身上也处处都是世家的影子。况且当年,颜懋的靠山,是成德皇后顾徽音。

钟太后想起这个名字,心里满是不甘深恨。她是先帝龙潜时就娶进府的,却被顾徽音后来居上。她的儿子也是正经的嫡子,更是得了个“敬”字的封号,怎么就非得被顾徽音的儿子压上一头了?

万幸顾徽音最后养了条白眼狼,钟太后临朝称制的那几年,颜懋虽说总与她唱反调,可如今,他同样也是横在凌烨面前的河,是顾徽音亲手给自己儿子埋下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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