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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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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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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邀请您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吗,我的兄弟?”国王说道。

菲利普点了点头,“谨遵您的吩咐。”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词,仿佛都是从喉咙眼里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的一般。

仆人们连忙打开载着爱德华从城里来此处的那辆马车的车门,爱德华示意菲利普先上车,菲利普点了点头,踩着踏板登上了马车。爱德华跟在他身后进入车厢,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

那位刚才打开车门的仆人又关上了车门,有人给罗伯特牵来一匹马,他立即翻身上面,轻轻夹了夹马腹,跟在国王的马车旁,一路向城里跑去。

第103章 未婚夫

爱德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斜着身子靠在马车的外壁上,看上去似乎在欣赏着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风景,然而事实上他的余光却始终落在对面坐着的西班牙的菲利普身上。

平心而论,这位那不勒斯国王的长相实在是平平无奇。哈布斯堡家族来自德意志,然而经过两代与伊比利亚半岛人的通婚,菲利普的长相看上去已经是一副典型的西班牙人面孔,只有那标志性的大下巴,提醒着旁人他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他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然而那张胡须茂密的脸已然初现老态,额角的发际线也一路向后退却,如同退潮时海水退去之后的滩涂。那双有些浮肿的眼睛看上去异常冷漠,据说只有谈到宗教问题时,那双眼睛里才会冒出狂热的光芒,如同沉睡多年的死火山突然有一天开始向外冒烟一样。

与玛丽公主相同,西班牙的菲利普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作为天主教世界的保护者查理五世皇帝的继承人,这位年轻的君王众所周知的夙愿就是将天主教的光辉洒遍全世界。而英格兰作为如今最强大的新教国家,她的国王也在欧洲大陆的新教徒中享有崇高的地位,许多新教徒都寄希望于英格兰将他们从天主教强国的桎梏当中解脱出来。

这样的两个人,如今却被迫挤在同一辆马车里,这令人尴尬的场面无疑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那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默,如同冬日阴沉日子里那铁灰色的天幕一般,笼罩着整个车厢,让马车里的两位乘客都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拉车的马发出的低声嘶鸣声,车轮与铺路石摩擦而又碰撞的咔叽声,以及马车的轮轴与车厢壁板木料的接缝处传来的细微嘎吱声,这些声音如今回荡在并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实在是显得过于响亮了。

这种沉默整整持续了近十分钟之久,眼见菲利普显然绝不打算主动开口,作为东道主的爱德华不得不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我希望您的旅程一切顺利?”国王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句标准的客套话。

菲利普的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般。他有些怔忡地看了看爱德华,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开口一样。过了几秒钟,他终于开了口,“蒙天主保佑,从尼德兰出海后海上就平静无风,整趟旅行令人非常惬意。”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爱德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注意到他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十字架,看上去仿佛一位神职人员一般,“这一切都是天主的恩泽,赞美天主。”他低声说道,同时有意无意地瞥了爱德华一眼。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注意到了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然而他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而是转换了话题。

“您对英格兰观感如何?我希望我们的国家不至于令您太扫兴。毕竟您的父亲统治着遍布全欧洲的领地,我听说您也踏足过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对于您这样一位见多识广的旅行家,我们的岛屿也许会显得过于乏味了。”

“您的王国非常美丽,我一路上见识到了很多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象。”菲利普看起来终于提起了一些兴趣,“尼德兰,米兰,那不勒斯或是德意志的土地,都各有风韵,您的王国也一样,然而对于我来说,西班牙总是胜过这世上的其他地方的。”他停顿了片刻,“我很高兴来到您的王国,也很高兴能够与您以兄弟相称。”

“我也怀有相同的心情。”爱德华点了点头,“我对这桩联姻抱以很大的期待,其一自然是由于这桩婚事在外交上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象征着我们两国的和解;至于其二,这婚姻牵涉到我的一位姐姐的终身幸福,虽然我们在政治上的观点不同,但我依旧希望她度过幸福的后半生,我希望您能够是那个给她不幸的人生带来幸福的人。”

菲利普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我佩服陛下的胸怀。”他干巴巴地回答道,听上去似乎将信将疑。

“我想您一定看出来了,我的姐姐对您所怀有的感情。”爱德华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我想这并不完全是对您的感情,更多的是对于您的家族和国家的感情——在她不幸的青年时代,您的父亲和西班牙一直是她所依赖的外援。”他打量着菲利普的脸色,“我想知道的是,您对她怀有怎样的感情呢?对于您而言,这仅仅是一桩政治联姻,您并不在乎您的妻子是谁,仅仅是尽自己的义务罢了。亦或是您与您的未婚妻一样,心中也抱着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幸福的期望?”

菲利普有些不自然地在座椅上扭动了几下,“我为玛丽公主对我的感情而深感荣幸,我也愿意尽作为丈夫的责任。”他犹豫了片刻,声音放的略微低了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这场婚姻能为我们两个人都带来幸福。”

爱德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这句话如同为这场谈话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一般,车厢里再次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窗外,仿佛是对外面平平无奇的乡村景色很感兴趣一般。如今双方已经尽了相互客套的义务,他们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了。

国王的马车每小时可以跑十五英里,然而这趟旅程也消耗掉了一个多小时之久。当马车驶抵两位君王下榻的位于市政厅隔壁的行宫时,高挂在空中的太阳已经西斜,而阳光也逐渐从明亮的白色变得有些发黄了。

“今晚七点,温切斯特的市长将在市政厅举行宴会,欢迎您的到来。”当马车驶进大门时,国王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我感谢您和市长阁下的美意,我将非常荣幸地出席。”菲利普微微欠了欠身,看上去明显丝毫没有兴趣,仅仅是碍于礼节而不得不出席。

马车在宫殿门前停下,车门从外面打开,爱德华看上去没有片刻等待就马上从车里探出身子,伸手握住已经赶到马车前的罗伯特的胳膊,快步走下踏板。

西班牙的菲利普跟在国王身后走下马车,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景色,看上去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您长途跋涉一定是累坏了,仆人们会带您去您的房间,您可以在那里休息并换装。”爱德华招呼道。

他朝着门口的仆人们挥了挥手,一名仆人连忙跑到西班牙的菲利普面前,殷勤地说道:“陛下,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菲利普连看都没有看那仆人一眼,他依旧看着爱德华国王,“感谢您的美意,然而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比起休息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爱德华有些疑惑,“请问您要做什么呢?”

菲利普并没有直接回应爱德华的话,而是反问道,“这宫殿里有礼拜堂吗?我刚才一直在寻找,然而并没有找到礼拜堂的所在。”

“遗憾的是这只是一座行宫,因此并没有准备这类设施,十分抱歉。”爱德华回答道,其实这座行宫设计时是附带了一座小礼拜堂的,然而在国王的要求下,原先应该是教堂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漂亮的意大利式小花园。爱德华六世对宗教的缺乏热情众人皆知,甚至连出席整个宫廷每周末的礼拜时,国王都是虚应故事。这一点虽然招来了不少议论,但对于一个被宗教冲突折腾的四分五裂的国家而言,一位对宗教缺乏兴趣的君主总好过一位对宗教充满热情的君主,至少前者能够做到平衡各个宗教的利益,尽力做到不偏不倚。

“真是遗憾,您知道,在西班牙,所有的皇家宫殿都是以礼拜堂为中心修建的,在我们看来,宗教应当是人每天生活的中心。”菲利普有意无意地看了爱德华一眼,“尤其是对于一位君主而言,如果他不愿意与天主交流,又怎么能在人间贯彻天主的意志呢?”

“您的虔诚真是令人感动。”爱德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果您真的必须现在去和您的天主交流一番的话,两英里外就是天主教徒的聚居区,那里应当有天主教的礼拜堂,不过可能要麻烦您和那附近的平民百姓一起排队了,那里的居民主要是附近纺织厂的工人,这个时间他们刚刚换班,想来会比较拥挤一点。”他指了指已经偏西的日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失陪了,请您自便。”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宫殿的大门,罗伯特也跟在他身后,留下菲利普一个人站在原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菲利普恶狠狠地环顾了一圈看上去正在辛苦地憋笑的仆人,他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就在这时,玛丽公主的马车也出现在院子的门口,于是菲利普只得立即走进宫殿,免得和自己的未婚妻单独碰面。

在他上面两层楼的地方,爱德华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烦闷地挥了挥手,示意除了罗伯特之外的人都从房间里出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爱德华立即烦躁地甩了甩胳膊,“这实在是一场折磨,简直比我所预想的最差情况还要令人难以忍受。我之前还觉得玛丽虔诚的过了头,如今和她的这位丈夫比起来,连她都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之徒了。我从没见过那样无趣的人,坦白地说我实在不知道和他谈些什么好。”

“幸运的是他不会待太久。”罗伯特说道,“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过了圣诞节他就会离开。”根据双方的婚约,玛丽长公主在婚后将依然在英格兰居住,而西班牙的菲利普则将在庞大的哈布斯堡领地当中巡游,获取当地当权者的支持,为自己未来接替父亲查理五世做准备。在这一点上,双方都没有什么异议——玛丽公主自然不愿意舍弃她如今在英格兰培育的庞大势力,而菲利普对于这桩婚事也并没有什么兴致,不过是尽政治婚姻的义务罢了。

“那看来圣诞节我们要和一位耶稣会会士一起过了,但愿他不要和那些疯子一样,在宴会厅的中央跪在地上祈祷,或者脱下上衣用鞭子抽打自己。”爱德华冷笑着说。他烦躁地脱下自己的手套,把它们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墙角,“如果不是玛丽坚持,我早已经对这桩婚事丧失兴趣了。”

“我不明白玛丽公主殿下为什么对于这场联姻如此坚持,”罗伯特有些疑惑地问道,“在年龄上,她和她的这位表侄子完全不匹配;如果考虑到政治上的影响,她更加应该嫁给一位英格兰的大贵族,她的许多党羽也都是这么想的,难道她真的指望有朝一日西班牙人为她火中取栗吗?”

“只要皇帝还活着,那她就不必指望西班牙人了。”爱德华轻轻哼了一声,“皇帝年轻时候也许会为了宗教或是荣誉干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可不会了。”他停顿片刻,“但是他的儿子就不好说了……如果我突然去世,他恐怕是按耐不住通过他的妻子为哈布斯堡家族多获得一顶王冠的冲动的。”

“别说这种话。”罗伯特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爱德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大跳,“好吧,好吧,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怎么啦?”

罗伯特摇了摇头,“我不敢想象那种事情。”。

爱德华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想对于玛丽而言,西班牙已经不仅仅是她母亲的母国了……在她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只剩下那位皇帝的老大使尤斯塔斯骑士还在为他奔走,那是她唯一能信赖的人,我想她对这位老人的一部分感情转移到了西班牙身上,或者更确切的说,转移到了菲利普身上。”

“如果她有了儿子,你会立那孩子为你的继承人吗?”罗伯特凑到国王耳边,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爱德华的声音比起罗伯特还要小,“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这孩子不但是我的王位的继承人,也会是哈布斯堡家族庞大领土的继承人,到那时英格兰就仅仅是哈布斯堡家族拥有的庞大一串头衔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如同勃艮第,米兰或是那不勒斯一样,成为西班牙的附庸……”他看向罗伯特的眼睛,“如果她有两个孩子,我也许可以选择第二个孩子,让他来继承我的王位,如此一来这岛屿的独立就得以保证了……然而考虑到她的年龄,恐怕她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有。”西班牙的菲利普与前妻所生的卡洛斯王子孱弱多病,且患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许多医生都断定他活不到成年,因此菲利普与玛丽公主的长子大概率将成为西班牙庞大帝国的继承人。然而玛丽公主今年已然年届四十,对于她而言生育不说难过登天,但也算是概率低下,这也是西班牙对与玛丽公主联姻所最为犹豫的一点,也是皇帝企图把联姻对象由玛丽公主更换为伊丽莎白公主的最主要原因,即便后者一直以一位虔诚新教徒的面目示人。

“这样王位最终就会落到伊丽莎白公主和她未来的孩子头上,”罗伯特瞥了国王一眼,“当然是在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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