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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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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之子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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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个一碟儿!”朱老头捋起袖子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大爷还是想揍你!”

“别急。”蔡敬仲道:“我是觉着你做得对。让我说吧,这边没长辈出头也怪好,那边也是没爹没娘,就几个哥。大伙儿算扯平,谁也占谁便宜。”

三个人静了一会儿,曹季兴道:“询哥儿,你真不打算露面了?”

“我这把年纪,还要那些虚名幹啥?”朱老头拍了拍曹季兴的肩,“行啦。外面的事办完,让他们过来给我磕俩头得了。有些事,心里有就行。认祖归宗啥的,用不着都放明面上。”

老太监肩膀耷拉下来,“成!听你的。”

蔡敬仲从容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府里人多眼杂,令人放心不下。我去瞧瞧礼金……”

曹季兴一把拽住他,摁回座垫上,冷笑道:“小主子爷交待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钱的事,万不敢让你沾边。万一瞧眼里,拔不出来咋整?”

“小人之心!”蔡敬仲嗤之以鼻,然後淡淡道:“分你三成。”

曹季兴都想啐他,“三成你都有脸说?”

“还有四成,是给君侯的。”蔡敬仲腿一弯,以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大礼,匍匐在朱老头脚前,“请笑纳。”

…………………………………………………………………………………

整个迎亲的队伍前後绵延数里,披红挂彩,鼓乐齐鸣,虽然比不上昔日的襄邑侯,但也排场十足。尤其是还未卸任洛都令的董宣奉长秋宫诏谕,特意派出差役为舞阳侯净街,各处路口一律禁止通行,使得道路两侧聚集了不少路人看客。

一名身披羽氅,仙风道骨的方士立在一辆翠盖华车上,他伴随着鼓乐举起双臂,高声吟唱道:“出其东门,有女如雲……”

声音宏亮洵美,响彻长街。这首《出其东门》是汉国婚庆中常用的诗歌,众人都不陌生,当即便有路人应声歌道:“有女如雲!”

车上载着成筐的钱铢,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叫了声好,抄起一把钱铢,往应合处抛去,顿时激起一片喝彩声。

匡仲玉打扮得跟神仙一样,白鹤般挥舞着双袖,且吟且唱,声振金石,“虽则如雲,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鼓声大作,更多人应合道:“聊乐我员!”

钱铢雨点般抛洒而下,里面还夹杂着银铢,甚至金铢。主人如此豪阔,街道两旁更是欢声雷动。

匡仲玉扬声道:“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满街路人齐声应合道:“有女如荼!”

高智商与富安一起动手,钱铢落地的脆响密集得连成一片,震耳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匡仲玉双手举过头顶,鼓掌高歌,“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伴随着歌舞鼓乐,迎亲的车马行至雲家位于城外的别院。雲家一众仆从在正门前雁行排开,早已恭候多时。

程宗扬下马奉上金雁,雲家一名长者接过聘礼,亲自将新郎引到厅前。

看到阶上众人,程宗扬吃了一惊,“六哥、五哥,你们怎么都来了?”

雲秀峰道:“舍妹出嫁,我们这些兄长岂能不出面?”

“我知道,可是雲五哥……”

雲栖峰冷着脸道:“我在舞都已经等了半月。哼,新郎倌好大的架子。”

程宗扬知道这是娘家人来给如瑶撑腰,专门给自己摆脸色的,他老实低头,陪着笑脸道:“都是小弟的不是,一会儿好好敬三位哥哥一杯。”

“雲五爷别来无恙?”秦桧大笑上前,挽住雲栖峰的手,“建康一别,已然经年,五爷风采不减当日,想来加官进爵,一帆风顺。今日是令妹大喜的日子,恭喜恭喜啊。”

程郑上前向雲秀峰作了一揖,然後呈上一叠大红的礼单,笑道:“六爷,这是家主备下的聘礼,还请过目。”

雲秀峰哼了一声,接过礼单,看也不看便随手交给下人。

程郑又呈上一份礼单,“家主的封地在舞都西北,与六爷比邻而居。为了往来方便,家主特意在舞阳河畔划出良田万亩,以为聘礼,还请笑纳。”

万亩土地,面积几乎接近半个舞都城。如此手笔,让雲秀峰也不得不为之动容,终于收起愠色,郑重接过礼单。

王蕙与延香领着几名抬着箱子的奴仆上前,向雲苍峰行礼,笑道:“这是宫里赏赐的衣饰,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我等去服侍瑶小姐更衣如何?”

雲苍峰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辛苦两位。”

敖润、冯源、高智商捧着红绸串好的钱铢,口里说着吉祥话,四下发放,只要前来观礼的宾客,见者有份,厅内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妆扮一新的新娘出来,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向三位哥哥一一拜别。雲如瑶身着吉服,满头珠翠,纤柔的身形愈发显得娇弱。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幼妹终于嫁得良人,雲苍峰、雲栖峰、雲秀峰三人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一时间都红了眼眶。

程宗扬留意送亲的人群,按说雲如瑶出嫁,雲丹琉作为晚辈,完全应该随行送亲,这会儿却不见人影。

雲苍峰勉强笑道:“瑶儿,你如今嫁为人妇,当勤谨持家,将来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且不可……不可累着了……”

雲如瑶原本还能噙住泪水,听到最後这句顿时泣下,“妹妹知道了。哥哥,你也保重……”

厅前鼓乐齐鸣,程宗扬上前与三位兄长作别,然後将新娘送到车上。

秦桧等人前去迎亲,府中事务由班超主持。此时舞阳侯府早已车马盈门,宾客雲集。首先前来道贺的是洛都一众商贾。以田家的田荣为首,执掌粮行牛耳的边家,垄断木料生意的许家,甚至连依附孙氏的吉家也出现在人群中。他们手中大都握有程氏商会发行的钞票,程少主一跃成为实封的舞阳侯,让这些掏出大半身家的商贾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不过随着汉国局势日益平定,尤其是取消对商贾的各种限制之後,这些精明的生意人心思都活动起来,想着该如何借机扩张自家的生意。

另一批宾客则是鸿胪寺的官员,作为昔日的同事,他们虽然与这位大行令相处不久,但也纷纷前来捧场。而且有人私下传言,侯国方面有意招揽一些属吏,开出的俸禄足以令人眼红。

身份最高的则是代表各诸侯、世家前来道贺的宾客。舞阳侯虽是新贵,但破例拥有实封领地,已然可与这些顶级权贵相提并论。不过比起洛都之乱前,已经少了许多赫赫有名的贵族世家,比如昔日权倾朝野的吕氏、孙氏,以及诸侯中的赵王、江都王和定陶王。

其余宾客来源纷杂,有当日在长秋宫经历过血战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两厢骑士,也有临阵投诚,立下战功的北军将领。有太学中学富五车的文士,也有文字森严险刻的书吏,甚至还有一批出身市井的游侠少年。

有些宾客自持矜贵,对那些游侠儿大皱眉头,但接待的侍从小声说一句:这些都是平乱有功的义士,这些贵人们也就收敛起来。好在府中安排周到,各方宾客的筵席都用锦障隔开,倒也相安无事。

大乱方定,人心思安,即使以往有所嫌隙的旧识,此时相见也多了几分劫後余生的亲近与庆幸,彼此互道一声平安,虽不至于前嫌尽释,倒也其乐融融。

吉时将近,外面乐声大作。平常极少开启的侯府正门洞开,载着新人的车马迤逦而入。去时带的聘礼,回程带的则是新娘的嫁妆。只见抬箱挑担的奴仆绵绵不绝,饶是舞阳侯府地方广大,送来的嫁妆也几乎摆满了殿前的空地。

匡仲玉当年离开星月湖大营,独自闯荡江湖,以卜算为生,精通各类红白喜事,而且匡神仙的排场相貌也很拿得出手,于是由他主持婚庆。

披着羽氅的匡仲玉在殿前站定,朗声唱颂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曲《桃夭》,拉开婚礼的序幕。新郎揖着新娘的手,在待者伴随之下来到殿前铺好红毯的陛阶上,先向宾客揖手施礼,然後躬身互拜。

接下来叩拜父母,女方由雲苍峰出面。有道是长兄如父,雲家几位兄长也着实是把如瑶当女儿来养,这一拜合情合理。不过男方的长辈,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他翘着山羊鬍,弯腰塌背地坐在榻上,受了新人跪拜,赐酒时也有气无力,一副刚让霜打过的蔫样。

宾客们私下里交头接耳,都弄不清这糟老头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认出来的全都闭口不言,只是看着新郎的目光颇为微妙。阳武侯公然露面,这位舞阳侯身份已经昭然若揭,即使没有改姓归宗,也有足够的资格裂土实封。甚至有人暗中猜测,是不是宫中以分封为条件,才换取阳武侯一系放弃回归宗室。

程宗扬满脸堆欢地接过酒樽,低声道:“八八爷,你不是不来吗?”

朱老头道:“你这没爹没娘的,大爷怕你让人欺负喽。”

“说实话。”

蛇夫人道:“朱大爷跟人偷主子的礼金,被紫妈妈当场逮到,吩咐奴婢把大爷押送过来。”

朱老头吹着鬍子道:“谁偷钱了?谁偷钱了!”

“蔡公子亲口对紫妈妈说的,还能有假?”

朱老头老泪纵横,“小程子,姓蔡的那可是个大大的奸臣啊!他连大爷都敢骗……”

雲如瑶笑道:“大爷受委屈了。待饮过这樽酒,瑶儿替大爷出气。”

朱老头很怀疑,“你行吗?”

“瑶儿为夫君管账,蔡公子要用的钱铢,都是从瑶儿手里拨付。”

朱老头顿时来了精神,“好儿媳,大爷可全指望你了。哎呦,你量窄,这酒大爷替你喝了吧。”

蛇夫人早有防备,一把拦住这个没溜儿的老家伙,提醒道:“合卺酒呢,大爷。”

宾客们远远看着几人交谈,只见长者慈睦和蔼,中间几度洒泪当场,新人温文恭顺,一副父慈子孝的完美景象,丝毫没看出来老头是被人捉贼捉赃,强摁到席上来的。

新人将樽中喜酒各饮一半,然後手臂绕过对方的颈子,交颈共饮。

喝彩声中,匡仲玉扬声道:“合卺而饮,共牢而食!”

汉国庆典祭祀上,以猪、牛、羊各三隻,谓之三牢。侍从将三牢之一切下一块,盛在碗中,由新人持箸共食,意为食则同牢,居则同室,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死相依,福祸与共。

“解缨结髮,白首不移。”

程宗扬解开如瑶鬓角一缕红缨,然後彼此用银剪剪下对方一缕髮丝,一同编织在一起。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匡仲玉声音抑扬顿挫,洋洋盈耳,“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婚礼进入尾声,门外乐声大起。就在此时,以单超为首,三名中常侍联袂而至。单超手捧诏书,徐璜与唐衡各自捧着金册、玉牒,在一众宾客瞩目之下,正式册封雲如瑶为舞阳侯妃。程宗扬当初钱给雲如瑶买的舞阳县君,也晋为实封的舞都君。

场中静了片刻,随即恭贺之声四起。舞阳侯的封地原本只到七里坊,这样一来等于将整个舞都城都纳入封地范围。食邑大城,可谓意义非凡。倒是那些知道底细的诸侯宗室并没有太过惊讶,以阳武侯的身份,这样的封赏其实还有些委屈了。

长秋宫女傅江映秋带来侯妃的正服,亲自陪同新妃入内更衣。

新娘更衣出来,侍奴奉上一隻五彩同心结,由新人共执,一同步入殿内。殿中已经设好彩帐,两位新人同坐帐中,侍奴们捧着金盘,一边唱着贺辞,一边将盘中的金钱、果往帐内撒去。

程宗扬与雲如瑶一道拉开衣裾,一边盛接抛来的金钱、果,一边小声道:“累不累?”

雲如瑶笑道:“不累。”

“一会儿入洞房,你先歇歇,吃点东西,我去敬酒。今天来的宾客太多,恐怕一两个时辰都敬不完。”

雲如瑶柔声道:“是,夫君大人。”

看着她柔美的娇态,程宗扬心神一阵荡漾,周围的鼓乐声仿佛远去,眼里心里似乎都只剩下雲如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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