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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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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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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高速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历中行写完一份报告,望着车窗外绵延不绝的苍绿隔离带犯起了困。重复不变的景物容易让人倦怠,下午五点左右的日光也如一只恹恹不振的橘猫,拿柔软的尾绒轻扫他的下巴和面颊。

他用手背支着下巴,向左倚靠,贴着车壁渐渐会了周公。

梦里出现早已忘记的记忆。那时他还很小,不知道是五岁还是六岁,正是黎永济声名狼藉之际。

地大已经无法再给黎永济正常排课,因为学生不会去上,不去还好,去了更糟,尽是砸场子的。从头至尾,黎永济讲不了一句完整的话,被打断甚至当堂质问是寻常事。

这些场面在他的梦里栩栩如生,实际上却没有亲眼见过,都是邻居家的媳妇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后来又讲给他听。

小孩子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在话语落定时就勾勒出了亲见似的图景,融入真实的回忆。

“黎老师这样都不走,就是为了你能继续在这儿上学……中行,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你可千万要理解黎老师。”阿姨面目慈悲,是善良的女人,还记得黎永济向她请教如何喂养小小婴孩时的尽心尽力。世上是非黑白哪说得清,只有这最本原的,为人母的同理心,从不出错。

但阿姨不说,历中行也明白。

他们名为师生,实是亲人。

孟子论舜,“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答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忻然,乐而忘天下。”舜的父亲杀了人,孟子说他会放弃天子之位,背负父亲逃亡天涯。至于公正执法,那是法官皋陶的事。

他还梦见和老师一起,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旧木桌前喝白粥配咸菜,吃到一半,讨债的民工来敲门,老师把一小碟咸菜倒给他一大半,让他捧着碗回卧室喝。他听话地去了,但没把房间门关严,留了一条缝儿。

从这缝隙里,他看见老师开了门,立在门口抬头和人讲道理,背影瘦削,可脊骨很直,并不气短。讲了半天,那些人推开他,进了屋子,沉默地找钱、拿东西。临走,拎着一条桌腿,把那只旧木桌也带走了。

旧木桌上剩下的小半碟咸菜,“啪”一声被掀到地上,鸦青的小碟应声而碎,而他只可惜撒了一地的咸菜——老师还没吃呢。

他垂下眸子,捧着碗,把堆着咸菜的那边转到嘴对面,喝了一口没菜的粥。

奇怪,那白粥也是咸的。

醒来的时候,车厢中有些暗,脚下微微振动,他缓慢地眨眼,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处,等柠檬海盐的味道覆盖了梦里的咸,才反应过来是在姚江车上。

历中行坐起来,胸前的珊瑚绒毯子往下滑,他拥住,看见身旁座位上是Abel,便对这位棕发蓝眼的陌生助理说谢谢。

Abel并不冒领功劳,礼貌地笑,指了指被隔帘遮挡而看不见人的驾驶座。

“刚刚到服务区,姚总跟我换了一下,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历教授可以再休息一会。”他中文说得很好,只是不会儿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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