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说来惭愧，这条山路我已走过成千上万遍，但今夜，我依然迷路了。实在怪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雨滴带着冰雹梭子般击打在我身上，而袭来的狂风几乎将我吹晕在山坡。我寻了处高地，勉强瞧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座建筑，雨中雾大，看不清具体样式，只隐约瞥见一缕温馨灯光。
我仿佛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活动活动失温僵硬的双腿便瞄准灯光疾驰而去。
大门处没有门牌或是门铃，我只得用力敲门大喊：“您好！您好！请问有人吗？！”
幸运的是，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他见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也没什么反应，很平静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连忙合掌道：“抱歉抱歉，雨夜进山多有不便，能不能麻烦在您家住一晚？雨停之后我会自行离开。”
少年道：“稍等，我去询问母亲。”
于是他便转身离去，我焦虑地等待，好在少年腿脚麻利，不多时便回来通知我：“母亲同意了。你进来吧。”
我心中涌出极大的喜悦与感激，匆匆进了屋，染着泥水的鞋底弄脏了木地板。少年倒没什么反应，我走路又小心了些。
他领我来到温暖又宽敞的大厅，墙中燃烧的壁炉正噼啪作响，炉火前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青年。闪烁的火光映照他橘色的短发，让我一看到他，就感到暖烘烘的。
他看到我，努力从沙发上坐直身子，盖在膝上的毛毯掉落一截，我也才看清他肚子上还趴着一个肉乎乎的小婴儿。脸上的雀斑与稚嫩的婴儿肥让青年看起来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向我微笑，说：“您好，雨夜上山的倒霉先生。”
我也尴尬地笑，余光似乎看见那冷淡的少年也牵起了嘴角。
善意的玩笑很快停止，青年做了自我介绍。他叫达达利亚，是那位少年——维塔利的哥哥，趴在他身上的小婴儿也是他的弟弟。现在家中只有他们几人，客房很多，但需要准备与打扫。
正说着，达达利亚撑了一下沙发的扶手，似乎想站起来。原本站在我身边的维塔利以令人惊诧的速度冲了上去，准备扶哥哥站起来。
我偷偷观察达达利亚，发现他面色苍白，看来身体多有不适，难怪维塔利这么担心他。达达利亚想亲自替我收拾客房，他用毯子与靠垫为自己的弟弟搭了一个舒适而安全的临时被窝，但那孩子显然不买账，小脑瓜儿左拱右拱，一个劲儿地朝他怀里钻。
迫于无奈，达达利亚只好抱起孩子，领着我向客房走去。维塔利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张披肩给达达利亚扎上，随即紧跟在我们后面，似乎是想搭把手。
达达利亚带我上了二楼。从客房中找出几件自己的旧睡衣让我先将就着穿，顺便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我在浴室时仿佛听见达达利亚与维塔利在说话，却又听不清楚，达达利亚带着异国腔调的话语模模糊糊地都浸泡在水中融化了一般。
等我再出浴室门时，达达利亚已经在铺床了，小孩子被放在不远处的被褥上，伸着双手朝向达达利亚，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妈妈”。
达达利亚笑着说：“这孩子，见到谁都叫妈妈。”
我也点点头，想上前帮他铺被褥，但他摇摇手拒绝了。我心中过意不去，就走到小孩子旁边替他看守。走近了才发现这孩子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相当罕见的金色，之前离得远了看不清，我又看了看达达利亚的橘发蓝眼，猜测他们的父母应该是异国结合。
见我对他弟弟很感兴趣，达达利亚主动说道：“这孩子看起来乖巧，其实脾气特别大，晚上不抱着都不肯睡觉。”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我答道，“因为感受到家人的爱，知道家人会宠着自己，这便是所谓的，恃宠而骄，吧。”
达达利亚很满足地笑起来，眼睫弯弯，配上圆润的脸颊和暖色带着微卷的头发，看起来特别像一只毛绒绒的狐狸。
“您说的很有道理呢，”达达利亚正在替我掸枕套，已经是最后一步了，“说起来，您成家了吗？”
“还没有，”我说，“结婚什么的，哪怕只是说一说就很麻烦。尤其是孩子。一想到自己将要对一个生命负责，就感到很忐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好，因此一直在回避。”
达达利亚背对着我摇了摇头，“您说的也有道理。”他语气很飘忽，声音也很轻，“如果不能对孩子负责，又有什么资格妄称父母呢……”
他并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飞快地转身说：“准备好啦！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怎么敢再劳烦他，随便瞥了一眼床铺，就对达达利亚说：“辛苦您了，这些就足够，感谢您的慷慨。”
达达利亚冲我微笑，嘱咐我有什么事可以去二楼的房间找维塔利，随即他便抱起乱爬的小婴儿走了。不久，维塔利敲门进来，端了一碗热汤。
他言词简洁，“……哥哥见你淋了雨，又跋涉许久，叫我给你炖一碗红菜汤。”
我惊喜异常，熟练地道谢接过。维塔利话很少，转身走了。
红菜汤里放了分量十足的肉粒与甜菜，口味却清淡，含着馥郁的杂菜清香。我咂摸两下嘴，感觉还没喝够，又不好意思再去要，于是身子一倒，向后仰躺在软乎乎的被窝里。
睡意朦胧之间，先前隐藏于心中的疑问逐渐发芽。
我敲响房门的时候，维塔利说要去问过母亲。但进门以来我尚未见到一位女眷，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