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几封密信中并未提及确凿线索,只是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里八华正在渗透隐鸢阁与绣衣楼。
左慈点点头,道:“伪装、渗透、离间,是它惯用的手法。让绣衣楼协助隐鸢阁,调查此事。”
广陵王赞同,绣衣楼与隐鸢阁一脉相承,定当倾力相助,又问隐鸢阁负责此事的是哪位仙君。
竟然是翳部的张仲景。需要出动医圣,向来隐鸢阁此次是严阵以待了。
左慈又吩咐道:“谨慎行事,小心每个人。”
广陵王摇摇头,只说:“可若真的草木皆兵、严查内奸,又会让众人惴惴不安,对彼此失去信任……”她这些年在绣衣楼独当一面,很多事情上有自己的考量,并不能完全赞同。
见她驳斥,左慈点破她的心境:“你在担心。”
她点点头,她疑心这些不过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绣衣楼与隐鸢阁并未被渗透。而放出假情报,误导他们怀疑猜忌自己人,动摇人心,或许才是里八华的阴谋。
闻言,左慈不再紧盯着她,挪开了视线。
“你以为,吾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无端让广陵王感到了问责,后者当下了然了。密信并未记载全部线索,隐鸢阁查到的东西还有更多,只是并未全部告诉她。师尊……并不全然信她。
“看你的眼神,是有不满。”左慈道。
广陵王灼灼地盯着他,恳切道:“绣衣楼与隐鸢阁是同盟,师尊为何要对我隐瞒线索?”
左慈的表情纹丝不动,滴水不漏,根本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他淡淡地说,一如幼时同她讲解卦文:“乱花迷眼。知道越多,不代表看得越透。”
然而她不甘心,不自觉中向左慈靠近。严师如父,何况她自幼便由左慈和史君抚养,心中怀着强烈的雏鸟情节,并非嗷嗷待哺,而是急于证明自己早已有了反哺的能力。
“师尊,我已能独当一面。得到越多情报,也许能帮的事就越多。”
他沉静片刻,凝视广陵王的双眼。眼神望来,若一阵雪月光拂面。忽然厉声发问:“从洛阳逃回广陵,能证明你独当一面?”
这是她的心结。左慈是在责怪她处事不周,才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广陵王眼神暗下来,心虚不再顶嘴。
左慈还是松了口,道:“罢了。你想听,吾就告知你。”然而他接着说出的,确实如冰锥般的森然话语——
“里八华下任家主,已在绣衣楼。”
此言一出,她才明白为何左慈先前绝口不提。自己如坠冰窖,方才已经夸下海口说自己能独当一面,不愿在左慈面前表现出脆弱,稳住身形,不做言语。
左慈将密信带到,便准备离开。
他步出檐下,踏入月色之中。清夜无尘,月满天霜。
在他的眼中,广陵王始终是隐鸢阁里天真懵懂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叮嘱:“除了吾,不要相信任何人。”
广陵王点点头,自己身边都是可靠的人。
“‘可靠的人’,这世上,没这种东西。”左慈摇了摇头,“初代隐鸢阁主,石邑公主的下场,吾同你说过。”
在隐鸢阁成立初期,里八华引发宫廷的“巫蛊之祸”,导致皇族内乱,血脉相残。这场交锋,以隐鸢阁的惨败收场。初代阁主石邑公主卷入血祸,被斩首弃市。
花雨中飘来一只紫色的蝶,落在他的指尖。
左慈语调平缓,静静陈述着:“对隐鸢阁与绣衣楼来说,‘秘密’,是至强的剑与盾。她败,是因为她没有秘密。”
广陵王动容,道:“她以为武帝可靠,将一切都如实告知他……”这却让武帝认为她能为太大,日益猜忌。终于,在巫蛊之祸期间,下令将公主斩首。
然而,她依旧愿意相信左慈。多年亲密无间,左慈是她在这世间最亲近之人,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走到石邑公主与武帝的那一步。
紫蝶仅仅停留片刻功夫,很快摇扇飞远。左慈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它,话语冰冷:“父女尚且残杀,吾与你只是师徒。”
广陵王上手掰过他的脸,让他重新看向自己,笑道:“因为师尊总觉得我没法独当一面,根本不可能有猜忌呀。”
不知是不是错觉,左慈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胆子倒是变大了。”他拂掉广陵王逾越的手,并没有问责,只是斩断了话题,“吾该走了。”
凉凉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想起方才的那场噩梦。
她纠结再三,还是扯住了左慈的衣袖。
“师尊,刘辩死了……”她悲戚地说。
可是左慈神色静如止水,毫无波澜,只淡淡地说:“吾知道。”她与刘辩都是左慈的弟子,儿时跟随在他身边长大,称他师尊。可从此刻看来,左慈并不为刘辩的死悲喜……
“你与他的道,终究不同。”
夜风惊起花雨,雪白梨花迷乱眼前。花影消散,已不见了左慈的身影。
左慈话中有话,此中有深意,然而她深陷局中,望不见也摸不到头绪,满头雾水地站在梨树下,任由零落的花瓣落在发间。
左慈走后,她将阿蝉唤来,吩咐她找雀部的人排查近日的情报。
第二日雀部排查后上报,并未查到任何关于里八华的消息。
她疑心更重,只担心里八华的渗透更早就开始了,所以切断了楼内探查到的情报,重新吩咐下去,要严查最近加入绣衣楼的人,对于三年内加入的人,则重新调查。
阿蝉应下,道:“那就从我开始。在雀部确认我的身份前,会有鸢使来代替我的事务。”
阿蝉无疑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也从未怀疑过阿蝉是否有二心。只是担心大家心生嫌隙,她还是解释只是公务需要,并非自己不信任大家,她不希望引起楼内众人的猜疑。
然而阿蝉冷厉反问:“猜疑?为什么?”
无辜者生,背叛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