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愧是获过奖的演员，万长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拢，手指攀上陆锦程的眼角处，一字不差地说出台词：
“所有人都说你权势滔天，得死……宋理，你为朕失去了一只眼睛，朕还要让你为此丧命吗？”
陆锦程腰背挺直，定定地看着他，半瞎的眼睛酝酿了浓黑风暴，掺杂着暴怒、怯懦、服从和不舍，最终化为一滩死水。
“臣领命。”他开口应承，语气太轻，落地无声。
新帝登基之初，根基不稳，宋理便是新帝翻手为云、笼络人心的一枚棋子，他要解决谁，宋理便是一杆杀人枪，他要保谁，宋理便是一只挡死鬼。
电影以贺明德的复仇为线索，步步为营，抽丝剥茧，终于把宋理所有罪状昭然天下。殊不知他要对抗的不是权臣，把棋局搅乱出满城风雨的正是执掌天下的棋手。
那位他既敬畏又仇恨的宋理，原来是只手遮天护他成长，眼看他一步一步送自己去死的人。
皇帝到最后一刻还在试探宋理，得到忠诚的应答后，他那些假意流露的悲伤戛然而止，终于笑了：“也好，死了，秘密永远是一个秘密。”
“愿陛下江山稳固，传颂千古。”
恶鬼宋理收敛杀气，笑起来，也只是一只普通蝼蚁。
如果现场有一位擅长拍风月片的导演，他一定很满意二人之间的性张力。
陆锦程接手前的宋理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皇帝说死他便去死，没有丝毫反抗，现在的宋理眼神里却有对活着的期盼，但他清楚皇命高于天，苟求活着不如成全皇帝。
万长岳记得他最后那场和蔡导意见不合导致没拍成的戏，是宋理死后，他让人去处理贺明德，却在看到贺明德身上挂着那根熟悉的旧烟杆后，放过了他。皇帝对着空阔寂寥的大殿轻声叹道，宋理啊，朕又是一个人了。
蔡兆阳评价他没有感情，但是皇帝怎么会对一枚棋子有感情呢？他的表演完全符合先前的铺排——皇帝所有台词换来的都是“宋理”冷酷至极的面无表情，太没意思了。
为了刺激他演好那一场戏，蔡导甚至说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小秘密”，在编剧的原先设定中，宋理是很爱皇帝的，离了个大谱以至于他听完反而哈哈大笑，蔡兆阳也摸着鼻子说这个设定被否决掉。
如今在与陆锦程的争论和调整中，面对年长演员排戏的眼神，万长岳无端想起了蔡导那句戏言，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陆锦程会怎么演绎一个爱着他的宋理。
“你的宋理比起之前那位，更加有血有肉。”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即便字里行间都把他塑造成鬼，他还是一个人，只不过他的为臣还排在为人之前。”
“蔡导跟我讲过一件事。”
“什么？”
“最初设定中，宋理是皇帝的禁脔。”他往大了去编，脸也不带半点红。
“胡说八道！”
“你是最熟悉宋理的人，你知道合不合理。”
陆锦程又翻开了那本已经被翻烂的剧本，在满满当当的笔记中找寻窥探宋理与皇帝的关系。等他再回头，万长岳已经坐在他旁边睡着了。
“万长岳，回去休息吧。”
被推醒的人一脸疲倦地回应道：“好累，今晚能不能在你这儿睡？”
他们曾经在同一张床上睡过无数次，但那都是发生在他被万长岳操尿之前，那时的无力和羞耻让他想起来都要臊红，一个大男人被干到失禁，事后还能强装淡定已经是他演了半辈子戏的巅峰。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只是装作不介意。
陆锦程犹豫片刻，想到万长岳一下飞机就赶过来，陪他折腾到深夜，也没有那个体力做些出格的事，还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你最好老实点。”
万长岳得了应答，到浴室里快速冲了个澡便往床上倒，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高大的身躯缩起来只占了一小半床。
陆锦程也不扭捏，直躺上去把另一半位置给占了，脑袋在理清宋理的脉络当中不知不觉陷入深眠。
万长岳动了动，像往常多年那样，在黑夜之中轻轻勾住陆锦程的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