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卯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真向往唐煅说的那个“阳光下”，却似乎又预感到了一些其后的不安。
他不敢问。
唐煅能看出孙卯的犹豫与畏惧，他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讲的这些不仅不能打消孙卯的顾虑，还会引起他巨大的情绪波动。但他还是坚决地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做出的所有计划和安排。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
“咱们无法领养这个孩子，这是雷打不动的政策，异性之间的领养必须够四十岁年龄差，我把腿都跑断了，该求的人都求了，也没人敢开这个后门给你办领养手续，想要申请做领养人，即便是你之前的那些案底可以通融，但年龄是实打实印在身份证上录入公安档案系统里的。这些你都懂，是不是？“
孙卯点头。他早就打听过政策。
“好，那我继续说。“唐煅拍了拍孙卯的手背预先安抚他的情绪。“既然你我都不能领养，那么一旦交出去，你就怕最终会交到孩子生父那边人的手上，他们重男轻女嫌弃这孩子，即便能让她活下来，她的一辈子也会被耽误，这我当然也不可能答应。所以我也去打听了，DNA库这个政策也是近几年才提议的，根本没有实行，更别说是孩子他爸那个时代了。也就是说，只要他爸不主动露面，你和春姐咬死了不透露那男人的信息，就说不知道，公安系统是找不到孩子生父的，或者说是不可能下血本寻找的，全国这么多孤儿流浪儿，每个都不惜代价地寻亲，那其他案子还办不办？社会治安还管不管？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物力财力，所以说，这孩子不会被交还给她父亲那边。”
唐煅是有备而来的，一番话逻辑缜密，孙卯不由得就跟着他的思维向前走。
“那你的意思是……”
唐煅咬了咬牙。孙卯接下来的反应他几乎可以预期到。
但他一定要说服孙卯。
“我们必须把这孩子交给政府，这样孩子才会有户口，才会享受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待遇，会有钱治病，能上幼儿园上学……”
“不行！”孙卯立刻戒备起来。“政府会给他找领养的家庭，我看过新闻的，在电视里见过，有那种什么开放日，符合领养条件的家庭会去挑孩子，我信不着他们！”
孙卯几次试图甩开唐煅的手，唐煅却紧紧握住没放开，直到孙卯停止那神经质的反抗，逐渐安静下来。
是来自唐煅手心的温度和那份坚定，让他被漂泊动荡的生活折磨得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得到抚慰。
“不会给别人！不会给的！我保证！”唐煅看着孙卯的眼睛给他承诺。“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或者说利用所谓的职务之便能达成的，孩子交给政府之后，会被福利院接管，户口也落到福利院，绝不会再转手，你是相信政府的，是不是？”
孙卯看着唐煅的眼睛，几番犹豫之后，不敢点头却也不摇头。
“那你是相信我的，是不是？“
这次孙卯点了头。可他却把自己的手从唐煅手心里抽了回来。
信，但不愿。
唐煅像安抚一个心有执念的孩子，用无限的耐心，用最柔软的语气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孙卯听。
“福利院像是一个寄宿制的学校，有医疗资源、有教育资源，因为它的背后是政府。也会有小朋友们一起玩，对孩子来说，这或许不是最优解法，但已经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给到的最好的了，比你带着她颠沛流离强太多，你能给她所有的爱，却给不了一个稳定的环境，想想你那天报警的事情，如果你坚持和孩子绑定在一起，这种事情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会伤害到你，也会伤害到孩子。“
这是孙卯最深的痛处。他低了头，有深深的自卑和自责。
唐煅心里比孙卯还疼，他是不愿意揭开孙卯伤疤的，但想要治病，就必须找到病根。
疼这一次，总比疼一辈子强。
“我没什么后台没什么人脉，但就我现在的这份职业，挑一个最靠谱的福利院是没问题的，把孩子交给福利院，咱们可以每周末去探望，陪孩子一起玩，给她带好吃的，帮她复习功课，就像是孩子住进了寄宿制的学校，有靠谱的老师、靠谱的班主任、靠谱的环境。“
孙卯动摇了。唐煅能看出来。虽然他的眼睛依然低垂，不愿意直视唐煅不愿意接受分离，但他的睫毛在颤动，滴溜溜转动的眸子躲藏其后。
孙卯动脑子想事儿的时候，总是带着眼睛一起动。
想了就好，想了就说明听进去了。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钱，可以带着她一起出国，总能找到政策允许的国家，办合规的领养手续，或者我们有足够的权，能改掉系统里的年龄，甚至用其他手段掩盖不合规领养的事实，但你很清楚，我们没有手眼通天的财力和能力，只此一条路，能把她送上一条光明大道。也好在还有这一条路，能让她走进一个正常的社会。“
唐煅早就知道这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谈话，但他这次不会再躲开，这是他要承担的责任，是真心诚意和孙卯在一起的第一步。不仅仅是对孩子的责任，也是对孙卯的责任。
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总要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孙卯有这个权利，他不是天生就该在泥潭里翻滚。
“你也说了，怕孩子懂事后会嫌弃你，也想争一份荣誉留给她，孩子交给了福利院，很多你现在出高价才能买得起的服务，比如私人的医疗和教育，政府都会接手，你不用再想尽办法拼命挣钱，做一份正经的职业，兢兢业业踏踏实实，每次咱们去看孩子都是心安理得的，陪伴着孩子健康成长，这就是留给孩子最大的荣誉啊。“
孙卯不语。不做任何回应。
唐煅也没逼他，只是摊开了手掌放在桌上。
“你存起来的，给孩子将来预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全都会花在孩子身上。福利院也接受资助，我们出钱让她上好学校，让她考大学，等她够年龄把户口从福利院单立出来，如果她想深造，或者创业，或者在哪里买房安家，什么都行，我们全都可以支持她，再或者，她的嫁妆，我们也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