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的地点不像是浮在半空的舰艇，反而像是修建于圣地中的神庙，他们从专属通道进入，把船停在贵宾的港口。大厅的天花板高得异乎寻常，光辉从顶上的天窗洒落，庄严殊胜。地面铺着纹理细致的绒毛地毯，仿佛一脚踩下去，整个虫都会陷进去。放眼望去，形态各异的雕像的影子就宛如幻想中的精灵，西里斯就像是被仙女教母带入皇宫的灰姑娘一样，为这辉煌的场景而惊讶。
“心情稍微好些了吗？”
“不，完全没有。”
西里斯用冰冷的声音回答。
发出简短提问的虫是立在身后的卡列欧，他今天难得换上了休闲的装束。原以为会照旧穿着制服，结果却换上了开襟条纹上衣和修身长裤的搭配，居然意外的适合，都是快要步入大叔年纪的虫，现在还显得那么年轻，真遭人嫉恨。
卡列欧不自觉地抖动肩膀，但没有泄出他的笑意。雌虫眺望广阔的大厅，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生气？以往你和我一起时，脸色虽然也很难看，但没有阴沉到这种程度，所以肯定不是我造成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卡列欧就表现出了卓着的观察力，如今更是显示他那洞彻内心的才能，这莫名的自信，让西里斯生出想要揍他的冲动。幸好西里斯还有必要的理智，能够理解敌我的能力差距，他要是贸然上前，那就会变成“小粉拳捶你胸口”的笑话了。
“知道我的脸色很难看，就不要为难我了，你不是喜欢我吗，就为了爱退让一步，守望我岁月静好，怎么样？”
“……”
卡列欧什么都没回答。想也知道，这家伙儿的爱情是性欲、食欲还有独占欲一并构成的，并不是什么幻想一样的情感，如果要说的话，最适合他的表白方式就是举起一个巨大的金鸟笼，说以后这就是西里斯的新房了。
不过，更让西里斯恼怒的是，卡列欧并不是爱情的奴隶，他是主动沉浸在这样的情感里，满意地体会前所未有的爱恋，所以才能踩着法律和西里斯的底线随意地起舞，这都是因为他在根底上是理智的。
……如果这家伙儿是人类，那他的追求方式，没准是像下象棋一样，一步步地扫清阻碍，先是握住对方的经济来源，然后若无其事地打探隐私，最终堂而皇之地登场，把无路可走的对象攫取干净。光是想想就可怕，真的存在可以控制这家伙儿的生物吗？
一旁随行的智脑蜷缩在门口旁的阴影里，对这番谈话做出充耳不闻的姿态，他一如往常地观察着西里斯的动向。分明事情的原因在他身上，然而却完全没有自觉，早该有更加富有人情味的性格过来了。
走进廊道的时候，雄厚低沉的音乐从两侧开口传来，调子让人联想到拔地而起的险峻山峰。西里斯不认识虫族所使用的乐器，没有足够的艺术鉴赏能力去辨识，但管弦交错的美感仍然顺着耳畔传达到脑海之中。比起乐器和音乐本身，奏响它们的东西才值得惊讶。
“原本会由专业人士负责各层的演出，但我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而且我猜你会更喜欢这样。”卡列欧就像个合格的导游，适时地来到西里斯旁，他低下身，头搁着雄虫的肩膀。
那是宏大机器的乐队，厚重古朴。尽管没有现代效率，但切实地拥有美感，复古的齿轮和链条纠缠在一起，无论是吹奏管还是弹击弦的，都是从中央处的高塔伸出的手指。背后肯定是精心设计过的工艺，但只从表面上来看就像是魔法一样。
西里斯惊诧地审视那台兀自演出的机器，前所未有的专注令卡列欧心生得意与少许的嫉妒感。在他看来，自己应该远比那台机器更加值得注意，他为了今天的活动准备了良久，甚至还去请教派恩该怎么改变造型，结果西里斯根本没有关注到这些细微的差别。
“没想到喧宾夺主了。”一旁卡列欧的话音里蕴含的温度逐渐降低，他本以为这会是西里斯对他改观，甚至一跃而起并冲进他怀里的开始，没想到对方完全被演奏机器夺去了目光。
“要我说的话，做得很好，卡列欧。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细心的约会安排。”西里斯微微摇头，茫然地观察着联动在一起的机关，他感觉自己有点手痒，想要看到那东西更深处的结构。
西里斯约过会，但更多是两个人结伴周游景观，而不是其中一人专门包场，去周密地布置其中的景观和音乐。当然，也可能是他档次过低，所以才没有遇见过这样类型的人物。
“那个演出装置，我本来打算送给你的，不过我好像单方面付出太多了，这样的感情不利于长久维持。”做作的苦恼在卡列欧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们本来就没有建立起什么感情联系，更遑论长期保持，所以，那个东西，你打算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因为非常喜欢，所以产生了稍微牺牲色相也行的想法，西里斯反问过去。
“接吻怎么样？”卡列欧朝着发问的雄虫露出笑容，一种收敛的、礼节性的笑容，没有露出他口腔里跃跃欲试的舌头。
手指从后面揽住高大雌虫，让他的头颅前倾，西里斯主动迎上去。纵使有着数不胜数的缺陷，但唯独这张脸完美得不可思议，不过如果要是连脸都丑陋不堪，那这个虫就该下地狱了。浓墨重彩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子，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西里斯都很难说存在比卡列欧更英俊的长相。
雄虫甘美的气息在双唇印上的瞬间就渡了过来，但卡列欧克制住了体内喷涌而出的原始冲动，这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要慢慢地让西里斯接受和习惯与他的亲密接触。
据说，雌虫也拥有可以让雄虫兴奋起来的信息素，不过西里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点，这是因为他之前只接触过冷冽泉水般清淡的乌勒尔的气息。至于卡列欧的信息素则是一种难言的香气，芬芳馥郁，同样难以察觉，但反应过来时仿佛呼吸都渗入了那种感觉。血液的流动加速了，好像以这次接吻为契机，发育成熟的雄虫和雌虫的身体都被唤醒了，不过他们都是各有节操的虫，不会因为一次接吻就撕下文明虫的外皮。
西里斯干脆地抽身离开，他的面色有点红，这是兴奋的征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转过头，谨慎地走到阳光之下，西里斯环视着以交媾为主题的雕像。他身处地球之时，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细致地描绘了种族的生殖过程。第一座雕像以骑乘式登场，雄虫以悲戚的表情推开上面头顶王冠的雌虫，刻画得栩栩如生。
同样恢复过来的卡列欧，取回了他作为导游的职责：“雄虫奥列最开始是作为艺术家进入宫廷的，着名的雌帝雷利对他一见钟情，于是就选召他侍寝。”
雄虫通常是作为皇帝存在的权力的象征。用中国古代的话来形容，宰相即是皇后，而文武百官同为皇帝的后宫，就这样构成了集权的利益集团。不过也不是没有雌虫成为皇帝的时候，但相对较少。在虫族的古代，很难想象什么样的雄虫会愿意登上王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雄帝更换得非常频繁，即便如此，后宫们也不会变。
“当时的奥列已经有了雌君，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雷利的强权。他被关押到宫中的最深处，专虫喂食催情药，被迫日日夜夜与雷利缠绵。这些雕像就是在他濒临精神失常的时候打造出来的。之后，雷利被推翻了，所以他带着奥列一起服毒。侵入其中的虫们发现了雕像，将它们作为雷利的罪证发布于世。现在，我们将它们作为一种艺术鉴赏项目，用以告诫雌虫。”
疯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隔。西里斯以为是艺术家路见不平并仗义执言，然而这是可悲的亲身经历，他在前几天听到这个性别搭配时就隐约感觉到不对了。
进一步深入其中，西里斯认真地观赏这些雕塑的形态。数量多到让人不禁产生了，那个雄虫是否将自己承受的每一个夜晚都详尽的记录下来的错觉。繁复的姿势既有媚意也有无比勾人的表情，但正因为了解内情，设身处地之下，西里斯只觉得强烈的恶心。
卡列欧正站定于西里斯身后，他稳重的双手把持着雄虫的肩膀，脸颊蹭着西里斯的卷发，微妙的重量沿着这样的动作传递而来，色彩鲜艳的感情在心中激荡又转动，就像是散落在地上的调色盘。
“里面还有更多的雕像，我们还得慢慢欣赏。”出乎意料，卡列欧没有继续动手动脚，他干脆利落地走到前方，以至于西里斯只能看到背景，他半转过身，向西里斯张开手掌，侧脸带着浅浅的笑。
“这是在干什么？”西里斯问。
卡列欧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以作示意:“我不认为这需要问，你对我的抗拒已经大到连牵手都不愿意了吗？”
“是不相信你会这么纯情。”西里斯叹息。指尖触碰到掌心，旋即印在手掌上，再穿过指缝，直到他们结结实实地十指相握，彼此充实的存在感显示出来。
卡列欧满意地看着这个结果，过了一会儿才道出自己的想法:“这可是约会，如果不行的话，我还可以抱着你的。”
“想都别想。”
越往后就越像是无间地狱，簇拥滋生的雕像们的面孔也愈发扭曲，狰狞的雌虫与从怒转笑的雄虫，惊人的感染力流泻而出，伴随着卡列欧的讲解涂抹上了可怕的色彩，音乐渐渐走向激昂。牵着自己的手的卡列欧的脸被变化的阳光分成明亮和晦暗的部分，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深处的感情。
到最后，已经没办法区分雕像的层次了。立在西里斯身前的是手足和头颅畸形地交错在一起的怪物，雌帝和艺术家各种表情的脸在上面显现出来。不遵循实际存在的事物的形态，却充斥了无法理喻的张力，之所以将它单独陈列，就是因为它被倾注了最多心血。
“那为我讲解了那么多，伟大的卡列欧少校，是否心存体谅雄虫的想法？”
“如果你和我结婚，我会尽己所能地疼爱你，这就是我能做的。”
“那听起来像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要的东西，换个更能打动我的条件吧。”
在之前获得了乌勒尔的允许，西里斯能够依据自己的意愿的行事。而这，就是西里斯所给出的回复。诚然，卡列欧成熟优雅，既有英俊相貌又有斐然功业，但这只是让西里斯稍微生出了一些动摇，因为对于将要共度一生的存在，只依靠这些是不够的。
“那我可以让你随便撒娇。”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