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长沙郡，天气转暖，正是孟夏时节。
恰逢晚集，南宫清踌躇半晌，找到太吾戈临要与他一同去逛逛集市，顺道倾诉几句心里话。
“咱们姐妹俩讲闺房秘话，就不要长孙哥哥跟着了。要是不放心阿霖姐姐安危，叫师兄与我们一道前去就是。”
长孙玄客慢悠悠用着晚膳，漆黑凤眸一动，只往她那处瞥了一刹那，却叫南宫清心中忐忑不已，仿佛自己满腹盘算都被这一个简单眼神看了个透。
一双美貌女子行在热闹集市中，白发的那位高挑丰满，黑发的则灵动可爱，惹得路人频频回首，又见到她们身后跟着个腰间佩剑的冷面道人，一看皆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倒也无人敢贸然上前打搅二位美人的兴致。
“阿霖姐姐，听说你近来内息愈发不稳了？”
以至于每日大半时间都需要师兄贴身调理，害得她只与师兄搭得上寥寥几句话。
“是呀，给道长添了许多麻烦。”
因为荆南这鬼天气热得他心烦，而梅方旭不仅身子抱起来凉爽舒适，身上还有一根终年不化的大冰棍供他随时含弄解暑。
再加上梅方旭为了摆脱师妹纠缠，用一根冰凉又灵活的舌头把自己伺候得舒服惨了，便一石二鸟，遂了旭哥哥心愿。
“姐姐跟我说实话，你内息不畅，是否缘自你们夫妻床事太过频繁激烈之故？”
太吾戈临心中一惊——那档子事做得太多，竟然可致内息不畅？且不说自己这八脉天通的魔神之体中从未生出过一丝逆行真气，他一介山野之人，哪里晓得这些个尘寰琐事！
他心想言多必失，干脆闭口不答。
“哎……阿霖姐姐，小妹有一言，或许有些逆耳。”南宫清似乎当他默认了，牵起他一只柔荑玉腕，满心诚挚道，“能得夫君专宠虽好，然而世间富贵人家少有不蓄养姬妾的，你家夫君又、又这般需索无度，若是后院再添上几位姐妹为你家夫君侍寝分忧，阿霖姐姐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乃至内息都出了大恙……”
“何况你贵为长孙家嫡脉正妻，长孙哥哥对你这般喜爱牵挂，你又已经有了身孕，宅中哪怕姬妾成群，也丝毫动摇不了姐姐的地位。”
是想劝他帮爹爹纳妾？但是她说什么身孕、地位，又与纳妾有何干系？
太吾戈临听了个一知半解，又怕被她发现蹊跷，看穿自己伪装，只好返回方才话头，做出一副为难神情说道：“其实妾身内息不畅，乃是天生命格病弱之故。”
南宫清仍然不依不饶，拉着他继续叙说为夫君纳妾的种种好处。
“……嫡出的子嗣善加管教培养，今后定然能继承山庄正统，掌管长孙一脉……”
“……若是传出家中妻子生性妒悍、无贤失德一事，长孙哥哥今后怕是要被江湖中人指指点点，说他治家无方、惧内无能了。”
太吾戈临愈发茫然，善弈能算的灵活脑筋忽然生了锈一般，半点也无法理解这一番话语。
世间这些男女之事，怎么如此繁复难懂？！
妒悍？惧内？指指点点？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崔破光讲课的那日，只觉得这些字眼进了他左耳，便刹那也没停留，直接从右耳溜出去了。
他只知道嫁了相公以后，要夜夜陪相公睡觉，共赴云雨同登极乐，再给相公生孩子——怎么在南宫清嘴里，就变成一团庞杂难解的乱麻了！
“师妹，你去对街买两串糖葫芦回来。”梅方旭瞧见他求救的目光，出声替他解了围，“我扶着夫人去河边坐下休息，他身子羸弱，不宜久站。”
“哦、哦——好的师兄！阿霖姐姐，我去去就回。”
难得师兄主动与自己说话，南宫清丝毫没多想，连声应了下来。
等少女身影消失在街角后，太吾戈临温热手心触到了一只冰凉瘦削的手掌。
白衣道人立在他身侧，衣袂无风自动，垂眸专注看向自己脸庞，冷冽灰目中映出自己傅粉施朱的倩影。
“她说的这些，阿临不用懂。”梅方旭嗓音平缓，牵着他往河边漫步，“只是些难以入耳的糟粕。”
“我当年执意离开大元山，便是觉着南宫师尊入世太深，与我道不相谋。现在看来，南宫清道法不精，与她父亲倒是一脉相承——尽学了些作茧自缚的腌臢规论。”
“阿临，你即使历经磋磨，本心仍然不染凡尘、通透自然。而她口中那些，不过人云亦云，一时流俗罢了。”
太吾戈临抿紧了红唇，轻声道：“阿临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晓……世俗眼中，我行事离经叛道，放荡……不堪，恐怕不配这般称赞。”
“傻阿临，我问你，你此生最大夙愿是什么？”
“是……是练成神功，终结相枢之乱——但我不像道长，视拯救万民苍生为己任，我、我只将他们看作无关的蝼蚁，阿临只是贪图世间繁华，图自己逍遥罢了。”
梅方旭发出一声轻笑。
“这便叫做通透本心。”他捏了捏太吾戈临指尖，“既不粉饰，也不自大，愿福泽万民，却不沽名钓誉。”
“阿临以后，一定能做个好神仙。”
街市灯火方起，昏暗天色下，烛光裹着暖意洒在梅方旭冷峻容颜之上。
太吾戈临好似被那双灰眸摄住了心神，怔愣不语，任他挽住自己手臂，随他缓缓往河边行去。
今日恰好是初一，河面上漂着几盏求姻缘媒妁的流灯，桥头有几株芍药花怒放，还有三两对爱侣在这花前月下的景致前执手相拥、互诉衷肠。
太吾戈临面颊飞上一股异样热度，他不知如何接话，却又觉得这阵静谧令他心神都难得放松下来。
似乎就这般与梅方旭静静呆在一处，也胜过千言万语。
他偷瞄几眼桥上的几对年轻男女，学着他们模样，也轻抓住梅方旭手掌，翻手与他十指相扣。
太吾戈临胸中好似擂鼓，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皮肉触感和沁心凉意，大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丛姹紫嫣红的花朵，支吾道：“这、这花真美。”
界青崖太吾院也栽种了许多名贵花卉，一年四季都有专人照料修剪，却丝毫比不上这株肆意盛开的野芍药。
扎根于河滩烂泥，饮露披风，仍绽出如此的妍丽生机。